究竟會是什麼念頭呢?
此刻森穆特依舊貼在對麵的石壁上。“泳者之洞”中的靈都離他遠遠的,不曉得是嫌棄還是畏懼。
他那對金色燦爛的眼眸中蘊滿了笑意,眼波盈盈地望著艾麗希。
“既然我無法影響你,那麼‘原初’要的代價就隻能由它來親自告知你了。”
“‘原初’曾經兩邊下注,”
艾麗希冷然說道,“我有權因為這種做法而拒絕它的要求。”
當初“原初”一樣曾經支持過太陽神拉,支持祂們雙方動用埃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力與物力,來打這一場“代理人”戰爭。
如今她成為勝利的一方,難道還要對這幕後主使感恩戴德嗎?
“艾麗希……”
森穆特眼中的笑意更甚,“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勇氣……和莽撞。”
“你是我見過這世上最自以為是的傻瓜,也是最勇敢的。”
隨著他開口說話,“泳者之洞”內的靈們漸漸發生了改變。
原本它們遠遠地躲著森穆特,現在卻都漸漸腳步蹣跚,慢慢向他所在的位置靠去。
它們都像喝醉了酒一樣,一邊移動,一邊搖搖晃晃地揮舞著四肢,開始在岩洞的石壁上跳起舞來。
“泳者之洞”正在成為“舞者之洞”。
艾麗希留意著“舞者”們的異狀,暗暗警覺。
事實上,自從剛才進入“泳者之洞”,她就有一種哪哪都不對的感覺。
此刻她竟有一種本能的衝動,想要借助“時間之石”的力量,剪去幾段“平行時空”,讓一切都重回自己掌控中來。
誰知這時森穆特突然伸出手指向天色已漸暗沉的岩洞洞口,大聲喊:“你看……這誰來了?”
艾麗希:……
這一招和太陽神拉在赫利奧波利斯試圖脫身時如出一轍。森穆特什麼時候也學會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了?
但是,以艾麗希如今的靈感與直覺,她根本不用回頭,也確實感到了有一位位格不俗的“熟人”已來到了“泳者之洞”門口。
與此同時,森穆特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他就像是一幅紙莎草畫卷被卷起,然後揚向上空,似乎要被抽走。
借機脫身?
艾麗希冷哼一聲。
一枚隻有亞神位格的“原初物品”在她麵前玩這種小把戲,會不會太自不量力了?
艾麗希的靈感早已做到收放自如,一伸手便留下了森穆特的身軀,將他重重地摜坐於在地麵上。
那對金色眼眸中閃爍著的狡獪眼神陡然消失了,森穆特背心緊貼著岩洞的石壁,茫然坐於地麵。
他的眼上蒙著一層灰色的翳障,眼神無法在身前聚焦,仿佛被完全奪去視覺。
那個曾經在艾麗希麵前耀武揚威,混充“原初”代言人的涅菲泰姆一下子完全消失了。
來到“泳者之洞”的人是胡狼形態的半神奧普特,他見到艾麗希,詫異地驚歎:“我感到了靈性的波動……可是,怎麼竟會是您?”
還沒等艾麗希回答,奧普特也留意到了森穆特的不對勁,連忙上前,與艾麗希一起檢查森穆特的情況。
身材高大的棕發青年,此刻卻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試圖躲進岩洞深處的幽暗。
他睜著一對黯淡無光的眼眸,神情中透著難以言喻的憂傷。
在艾麗希靠近他的時候,森穆特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卻抗拒著回避著,繼續將自己鎖成一團。
艾麗希聽見他喃喃自語道:
“不要靠近……會傷害你……”
“我是個怪物……我不能夠……”
艾麗希與奧普特一起圍著森穆特,艾麗希伸出手在他那對灰暗的眼眸跟前揮了揮,竟沒得到任何回應。
她對此多多少少有一點心理準備——過去森穆特的各種特異,多少與他那對與眾不同的眼睛有些關係。
而剛才曾在此地,嘗試與她對話的“原初蓮花”,那對熠熠生輝的金色眼眸也確實是令人難忘。
此刻艾麗希不能確定那位象征著“原初”力量的涅菲泰姆,是已經與森穆特分裂,留下他這麼個毫無特異的軀體,還是依舊緊緊依附著森穆特,藏在他身體裡某個地方。
艾麗希望著森穆特現在的樣子,心口微微發悶。
他幾乎完全崩潰了。
似乎過去那個溫柔而優雅的森穆特,知識與智慧之神的大祭司,在經曆了剛才的變化之後已經徹底死亡,不再存活於世。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記憶,在一瞬間就摧毀了他。
兩行熱淚正從森穆特眼角沿著麵龐滾滾而落,艾麗希自從認識他以來,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痛苦的模樣。
作為一名亞神,他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低頭啜泣著,蜷縮著避開艾麗希與奧普特擔憂的眼光。
當艾麗希將手輕輕放置在他肩上,森穆特則像是觸了電一般,立即跳起來。
他扶著身後的石壁站穩,將空洞無神的雙眼轉向艾麗希,渾身輕輕顫抖。
事實上,作為一名“亞神”,森穆特完全不用擔心視覺。他哪怕根本沒有雙眼,也能憑借他所擁有的位格自動感知周遭的世界。
他就這樣“望著”艾麗希。
他用這世間最卑微的眼光乞求地“望著”艾麗希。
而艾麗希在他“目光”的注視下,手停在半空中,竟無法再上前,輕輕觸碰他的額頭,他棕色的發絲……不久之前才在“泳者之洞”發生過的那一幕親密場景,綺麗畫麵,與眼前相比,竟像夢境一般虛幻。
奧普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退開至洞口,留這兩位位格高超的神明獨處,自行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終於,森穆特扶著石壁緩緩站起,揚著頭“望向”艾麗希,努力了很久,才從喉間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是時候,告彆了——”
我離開你,是我們彼此最好的選擇。
他的聲音終於恢複了正常,清朗,溫和。
但艾麗希聞言僵立在原地。
一直以來她對森穆特的情感都抱著冷淡回避的態度,直到現在她終於覺得自己可以敞開心扉接受了,森穆特對她道出這兩個字——“彆了”。
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
他們明明直麵彼此,兩人之間隻有一步之遙。
他隻要張開雙臂,就可以迎來最親密的慰藉;而她隻要邁上一步,就能夠縱體入懷,投入世上最溫柔的懷抱。
但是他們彼此靈魂深處總還有一些不可觸碰的東西,比如,過去,比如,秘密……又比如,自尊……
“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在森穆特從她身邊越過的時候拋下這樣一句。
合則留不合則去,一向是她待人的原則。
可或許這樣的表態比完全不表態更傷人吧。
她感受到森穆特的腳步在她身邊停住,他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可還是終於還是忍住了,艱難地回應:“好。”
他們就像談判桌上兩個不近人情的政客,聯手為彼此的心決定了今後的方向。
然而艾麗希卻覺得自己心中滔天的巨浪難以止息——
為什麼成了真神,她心中這些屬於人類的情感,反而愈發強烈?
艾麗希背對著森穆特轉身離開的方向,暗自苦笑。
不過,這也是埃及神明的通病吧?塞特、伊西斯、奧西裡斯、奈芙蒂斯、荷魯斯……祂們哪一位的“神生”不是愛恨交集,為全體埃及人民留下了豐富的談資?
身後,奧普特的腳步聲響起。
他問艾麗希:“您真的不打算挽留一下?”
艾麗希卻依舊記得森穆特剛才那副幾乎卑微到塵埃裡去的樣子。
“不……”
他的尊嚴如此脆弱,如果她握得太緊,他會在她麵前當場崩解成一片片碎片。
不如放他離開。
艾麗希咬著嘴唇感受著自己的內心——這點“小事”她還承受得了。
但沒曾想,就這樣片刻的功夫,她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卻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泳者之洞”外,日頭早已沉入地麵以下,西麵的天空卻依舊保留著一層淺玫色。荒漠中起起伏伏的山丘與亂石在遠處繪出一道不規則的地平線上。
艾麗希在“泳者之洞”外獨立許久,聽見夜空中傳來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喊。
她反而鬆了一口氣:能夠釋放,能夠哭喊,能夠痛不欲生……可能會比她這樣一個人全默默扛下了要更舒服一點。
但好在她還有忠實可靠的朋友。
奧普特半神在了解了全部前因後果之後,想了想說:“要解決森穆特與‘原初蓮花’之間的問題,或許您需要考慮成為‘眾神之上’。”
“‘眾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