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她目之所及,沿著這個國度的母親河,總有九道明澈的光束,或明或暗,或粗或細,向空中投射。
其中最為粗壯而明亮的一道,來自底比斯。
艾麗希幾乎可以借著光束,看見卡納克神廟用花崗岩打磨而成的巨型石柱——石柱東倒西歪,卡納克神廟已成殘骸。
看清這一幕的艾麗希一顆心像是瞬間沉進了大河底,躺在河床上——
失敗了。
徹底失敗了。
無論是她還是森穆特,他們兩人中終於有一人踏入了“原初”預設的陷阱,獲得了力量,也成為了“原初”。
這些明亮的、指向夜空的光柱,很快就將為外神們指引方向,再度將它們引導前來地球。過了今晚,這個世界或將再度永無寧日。
此刻,艾麗希很想倒退兩步,獨自坐倒在地上,將雙手埋在手臂中,沮喪一次,懊悔一次,抱頭痛哭一次……但是大神官夫人依舊站在她身邊,冷眼看著她。
“你的男人很有心機,一直躲在你身邊,在你馬上就要成功的那一刻,奪走了你的機會。”
大神官夫人/“原初”語氣涼涼地說。
艾麗希沒有接話。
她直到現在都堅持認為,森穆特是為了她才會頂替她的位置踏入晉升通道的。或許世上確實會有像她這樣的人,為了力量而甘願忍受痛苦——但森穆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不過,她倒是寧可自己得到這個機會,成為“眾神之上”,打入“原初”內部。
她並不希望森穆特代替自己承擔一切。
“你們經曆了不小的爭執吧。”
大神官夫人/“原初”的視線轉向艾麗希脖頸間已經複原的傷口。
“你們在‘深淵’那裡竟然糾纏了這麼久,眼看天都快亮了。”
大神官夫人僵硬的麵部竟然也流露出一點鬱悶來。
原來如此——艾麗希頓時明白了。
森穆特剛剛點亮了送往星空的信號,天就要亮了。從地球送出的訊息會瞬間湮沒於這枚行星對恒星強烈光芒的反射之中。
“感謝提醒——”
艾麗希瞬間記起了自己手上的太陽權柄。
下一刻,東方的天空已經浮現出玫瑰色。緊接著千萬道金光在地平線上舞動著,一枚橙紅色的朝陽躍出,仿佛今天太陽船提前上班,早早就把這一輪豔陽送上了白天裡運行的軌道。
她雖然沒能成為“眾神之上”,雖然被森穆特的“原初之力”奪取了大部分力量,但她好歹也是個正神。
“你——”
大神官夫人頓時氣急敗壞,轉眼卻隻剩了冷笑。
“沒用的!”
“你這隻是空耗自己的靈性而已。”
“彆忘了,你現在不過是‘代理人’的位格,靈性也消耗了大半。你動用‘太陽權柄’相當於自殺……不過是拖延一個白天,等到重新入夜的時候,你又能將這光明維持多久?……”
大神官夫人滔滔不絕,但無論如何多費口舌,艾麗希都不再理會,全心全意地操縱東方的豔陽,讓光明重臨人間。
大神官夫人於是改成了冷笑:
“這樣也好。”
“不如借此機會你去好好看看你那男人的傑作。”
“艾麗希,期望你見到那一切時千萬千萬彆哭——”
“他是一個很有本事的……怪物。”
*
儘管稍許有了些心理準備,艾麗希還是被眼前所見徹底震驚了。
底比斯,卡納克神廟幾乎被夷為平地,雕刻著精美紋飾的巨大石柱橫七豎八地倒橫在地上,偶爾有幾座孤零零的神明坐像還留在原地,但留下的都是阿蒙的坐像,完全沒有穆特的,也沒有其祂神明。
艾麗希甚至在其中一座阿蒙坐像的臉頰上看見了被觸手撫過的痕跡——這大概就是這些坐像被勉強保留下來的原因——
他已不剩多少屬於人類的理智,僅剩的那些,都是關於她的。
艾麗希心頭沉重,如果森穆特為了她,而毀去了所有一切與她相關的,那麼,她以後應該怎樣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裡,怎樣麵對現實與回憶?
她匆匆趕往自家那早已麵目全非的小院。在滿目瘡痍的院牆下翻了半天,沒有找到任何關於歐奈、南娜和烏拉尼婭有關的事物。
但是也沒有遺骸。
在這座城市的其它地方也是這樣,人們就像是約好了似的,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她循著記憶裡那九道巨大光束的位置,找去了埃及沿河而建的八座都市:底比斯、孟菲斯、塔尼斯、阿西烏特等大城小城都赫然在列。
它們無一例外地遭遇了與底比斯同樣的命運,城市遭到毀壞,人……都不見了。
艾麗希獨自一人回來,獨自一人坐在自家的院落中,麵對那枚在牆垣上畫出的“地獄之門”,並目睹它源源不斷地向外釋放能量——這些能量與全城各處無處不在的“地獄之門”彙合於一起,隻要天色變暗,就能再度變為指向遙遠星空中的明亮光束。
輸了,這一次她完全輸了,一敗塗地——
她失去了埃及所有的大城市,所有活著的人。
風拂過寧靜的院落,將院中僅存的一排金合歡樹吹動,樹葉窸窸窣窣地響動。它們發出的聲音令整個世界越發顯得是一片死寂。
“沒用的,艾麗希——”
艾麗希耳邊響起大神官夫人留下的話。
“一旦你耗儘靈性,你的太陽權柄將無法堅持,你就隻能眼睜睜地等待‘尤格斯’的視線投過來……”
“你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代理人’而已。”
“隻要你此時放棄,在我們更多同伴到來的時候,你將依舊保有已有權柄,財富,英俊的雄性,可愛的幼崽……你喜歡的一切都可以保留。”
“或者也可以受邀前往‘尤格斯’,提洛斯應該已經向你轉告了,前往‘尤格斯’的一切條件……”
“隻要你有膽嘗試,你就可以在‘尤格斯’享有‘永生’。”
“否則在這個星球上,作為一名‘代理人’,你依舊有希望獲得接近永生的長壽命,當然,如果你不介意未來的新‘代理人’也有可能將你變成一條‘舊毛毯’……”
艾麗希一麵回想著“原初”的解說,一麵毫無表情地盯著那枚象征“地獄之門”的標記。
突然,她眼皮一動,對麵半幅已經坍塌的牆垣上,有什麼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撥開牆垣上覆蓋著的一層河泥。這些來自大河河床的淤泥是底比斯人種花種草時最適宜的土壤,因此家家戶戶都有,存儲在陶罐裡,再封上一層清水防止乾裂,待到季節來臨時就將它種在院落裡。
這些河泥被塗在牆垣上已有一段時間,塗得很均勻,完全乾透後就像是一層土灰色的牆皮。
艾麗希伸手迅速將這些河泥全部剝去。
一行大大的世俗體象形文字出現在艾麗希眼前,筆致很稚嫩,頗像是她家“小隊友”歐奈的手筆。
隻見這麵牆上寫著的是:
“亡靈之書——”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送上,有一陣子沒雙更了,喬希望能以這種速度衝刺直到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