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門口的安全科員心不在焉地玩著手機。
羅熙環視後眨眼:“是不是太悶了,我陪你去放放風怎麼樣?”
西羽:“公司不是不讓我們隨便走動嗎,我可不想惹無謂的麻煩。”
羅熙掏出他的實驗室胸卡:“等著,厚臉皮的事我去說。”
話畢他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管理員麵前。
不得不說,雖然很多主播都不喜歡羅熙,安全科的自然人類倒總願意賣他麵子。
很快,羅熙便帶笑回頭,朝西羽使了個眼神。
西羽趕緊跟上,輕聲問:“那我能帶著小七嗎?”
“……”羅熙挑眉,邊走邊說:“有點後悔送你這貓,我看它不配叫小七,應該叫電燈泡。”
西羽微笑不語。
是不是普通人類戀愛,應該正正經經地告白,說些我愛你、你也愛我的話?
可那些對於雲台的人造人來說實在太遙遠。
在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的生活裡,有人陪伴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
更何況在西羽心中,羅熙不是個初來乍到的戀人,彼此應該早就相濡以沫過才對,至於此刻……如果沒有搞錯的話,算是破鏡重圓?
胡思亂想的功夫,羅熙已經將睡成傻貓的小七從宿舍裡抓了出來,伸手撫過西羽柔軟的銀發:“你彆整天心事重重的。”
西羽回神,胡謅道:“我在想下一場遊戲會是怎樣。”
“今天不許想。”羅熙無奈:“弦繃得太久會斷的。”
西羽:“……你還真有信心。”
“嗨,所謂遊戲,其實戰勝對手本是其次。”羅熙攬住西羽的肩膀說:“隻要能猜到遊戲設計師的思路,你就站到了規則的更高層次,不可能失敗,明白嗎?”
西羽默默瞧著羅熙,暗想:你過去……到底是什麼人,才會明白這些道理?
無奈時過境遷,此時此刻,誰都沒法作出回答了。
*
雖然雲台的環狀大樓擋住了不少陽光,但中心花園裡仍有一片暖洋洋的草坪,綠草被烘出了清新的香氛,加之櫻樹已開花,四處都紛揚著淡粉色的花瓣,如斯美景,不由讓人忘記了已經裝滿大樓的沉重罪惡。
西羽躺在樹蔭下,任小七在旁打滾發憨,自己則因早早到來的春意而昏昏欲睡。
守在旁邊的羅熙什麼都沒做,隻是看著西羽的睡臉走神。
雪一樣白皙的皮膚,如畫般完美的輪廓,他的眼皮很薄、鼻尖小巧,處處都是經過基因雕琢的痕跡,從前羅熙並不欣賞人造的漂亮,可西羽……
有時溫柔、有時凶狠、有時灑脫、有時糾結的西羽,卻比那些自然人類更真實。
真實對於羅熙而言,就是美的含義。
他半有些恍神,半也不想自持,緩緩側身吻上西羽的唇。
西羽不由睜開琥珀色的眸子。
隻可惜這個春日中的吻沒能繼續多久,就被不遠處惡意地冷笑打斷:“當真以為自己大功告成、得到自由了嗎?未免得意忘形了吧?”
……是穆元。
西羽立刻支起身子。
此時羅熙已經率先迎上去:“海選已經結束了,沒被重置你應該謝天謝地,我勸你不要再無謂地激化矛盾,不管是第一名還是第一萬名,在安全科眼裡都沒有太多不同。”
“主動激化矛盾的是你們,現在想停就停?”穆元同樣消瘦了的臉上充滿恨意:“做夢。”
“確切的說是我,是我決定在星河艦上除掉你們的,因為你們明顯身份有問題,殺了太多主播。”羅熙嗤笑:“不過那些已經過去了,現在你想怎麼樣呢?”
穆元咬牙切齒:“192人選1人,剩下的191人是一定要重置的,即便其中很多是雲台最優秀的主播,勝出率隻有0.5%,你以為那個幸運兒會是西羽?”
羅熙挑眉。
穆元露出不平之色:“他完全在利用你!”
已經起身的西羽本想把他的胡言亂語懟回去,羅熙卻抬手阻止,然後笑說:“被利用我樂意,你可以滾了嗎?”
穆元眯起眼睛:“放心好了,就算是路邊的一條狗贏了,也不可能是他!”
講完這些威脅的狠話,他才稍微舒心了幾分似的,甩開馬尾辮扭頭就走。
始終跟在穆元背後的羅兒卻仍站在原地,瞪過西羽片刻後又苦悶而笑:“既然我已出局,浩浩他們又沒被重置,那誰贏誰輸就與我無關了,不管穆元怎麼說,你們未來的遭遇,定然不是我影響的。”
羅熙聳肩:“明白,你倒比穆元擔得起事。”
羅兒垂眸扭頭而去。
西羽抿住嘴唇目送著兩人回了大樓的背影,放鬆賞花的心情也煙消雲散了,低頭說:“我們也回去吧。”
羅熙早已習慣主播之間的劍拔弩張,卻並不想它頻頻出現在西羽身邊,臉色難免有點難看。
西羽卻微笑:“喪家之犬,隨便叫兩聲,就當聽不到,何必在意?”
說著他便叫回淘氣的小七,拉著羅熙朝專用電梯走去。
*
待到二人從電梯口出來,總是安靜甚至死寂的選手生活區,終於贏來了第一聲興奮的尖叫。
“老大!西羽!我還擔心你們不在A區呢!”
兔子甩下臉色虛弱的白起,率先朝羅熙撲來,又給了西羽個大大的擁抱。
看來海選三局的出生入死,已經讓他們少掉很多陌生的間隙。
西羽真心微笑:“等你們兩天了,好點了沒?”
“我好的很,阿起恐怕半截身子入土了!”徐兔回頭揮揮拳頭:“現在我讓你鍛煉身體,你還聽不聽話?”
白起平日裡總喜歡琢磨稀奇古怪的數學題和邏輯遊戲,體能的確是弱點,之前玩遊戲還好,待在營養倉的長時間連網實在叫他抗得辛苦,難免出現了很多問題。
如今在雲台見了麵,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老大,西羽,抱歉啊,我我一直在添麻煩。”
羅熙很不滿:“怎麼,學會躺贏之後又開始學習假客套?”
西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彼此合作,少了誰都過不去。”
“好了,既然你知道對不起我們,今天就把我們伺候好!”徐兔拍拍他的肩。
白起扶住金絲眼鏡,不安問:“你又想乾嘛?”
徐兔握拳:“老娘受夠營養液和健康餐了,今晚慶功!我要好好墮落一下!”
白起:“?”
徐兔給他推了個趔趄:“跟食堂大娘纏去,我要吃烤肉、喝啤酒!你負責在旁邊給我夾菜!”
*
又是夜深人靜的時刻,小小的食堂內隻在角落坐了四個人,卻擺了滿桌的各色食材和酒品飲料,那些美味五顏六色、瞧起來還真有幾分歡樂之意。
在西羽的印象裡,徐兔一直都是個喜歡吃蘿卜吃蘋果的真兔子,如今見她肆意饕餮,這才相信白起說這姑娘吃零食吃吐的事情,眼神不由也變得古怪了起來。
徐兔把白起剝好的大蝦塞進嘴裡:“你們怎麼不吃啊?乾杯!”
西羽皺眉陪她喝了口啤酒,確信自己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絕對不喜歡這玩意的味道。
徐兔歎氣:“哎,幾個大男人,還不如我的胃口好。”
羅熙無奈在旁煎牛肉:“你墮落歸墮落,接下來還是要打起精神,我猜短時間內我們排不到一起,否則對彆的對手來說太不公平。”
徐兔邊吃邊點頭。
羅熙目光深沉:“比賽應該會拖到夏天,多堅持得久一些。”
這話聽起來很古怪,但其餘三個人誰都沒有多言。
西羽輕輕看過徐兔和白起,感覺羅熙應該也私下囑咐過他們些事情才對,所以羅熙打算乾什麼呢?難道是……逃走?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就在這時,食堂裡回蕩起陣陣腳步聲。
竟然是秦雲深帶著個幾個安全科員大步走近。
他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抬手示意說:“坐,彆緊張,吃得不錯啊?”
“你要來點不?”徐兔若無旁人地自在。
“不敢,這可是公司專門提供給你們的高級食材。”秦雲深說:“我隻是來通知各個選手,明天依次去一樓拍比賽宣傳照,具體時間表問雲台管家就可以,順便看看你,怎麼樣,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羅熙淡笑:“不用擔心。”
秦雲深點頭:“那就好。”
說著,他就按住西羽的肩膀:“你跟我過來一趟。”
安全科就是雲台的鬼差所,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好事,羅熙意識到或許是自己與西羽的過分親密惹了嫌,立刻阻攔說:“他身體還沒好,有什麼問題我負責。”
“沒什麼事,西羽這回人氣調查反饋很不錯,林總想見見他。”秦雲深麵無表情,棱角分明的臉微微抬起:“這我總不好換個人帶去吧?”
……林玉澤?
羅熙回憶起林玉澤給西羽的基因藥,這才讓開路。
在安全科都能壓死人的雲台,林玉澤作為公司委派的總負責人,掌握著最高的權利,他應該不是想故意加害西羽什麼,甚至有可能……在推波助瀾?
西羽顯然也在思考同樣的事情,忽然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後才擦著嘴角站起身:“好,你們慢慢吃,等我回來。”
*
雲台在華夏的何處,這秘密無論是人造人還是普通觀眾都不知情,就算有外麵的人前來,也要簽署嚴格的保密協議,唯一可知的就是直播總部附近絕對荒蕪人煙。
林玉澤要過正常商業生活,平日裡多在首都,所以在大樓內的總裁辦公室就是個空殼子,很多時候都處於大門緊鎖的狀態,屋內除了擺滿冷硬的奢華家具外,半點生活氣息都沒有。
西羽進門後,先是掃視到攝像頭的位置,然後才在全新的沙發上落座:“林總,你找我有什麼事?”
林玉澤放下咖啡杯和文件,微笑說:“聽說了吧?你的主播等級和人氣簡直成反比,根據這幾場大比賽的決算,公司打算把你破格提升到高級。”
西羽對此全然不在意,隻輕點頭:“榮幸之至。”
林玉澤又說:“你很通人性,直播表現和其他主播不太一樣。”
西羽:“……這算是誇獎?”
林玉澤表情神秘:“當然,透露給你也無妨,反正賽前會正式宣布的——接下來的淘汰賽,允許觀眾用高額價格購買禮物支援主播,所以懂得討好他們,不是壞事一件。”
西羽愣了愣,認真點頭。
林玉澤有道:“我很喜歡你,相信你會重鑄輝煌,接下來不要讓我失望,如果生活上有什麼困難,隻要我在雲台,你都可以通過秦科長來找我。”
“多謝林總。”西羽欲言又止:“……你為什麼這樣幫我?”
他表麵上是疑惑林玉澤的鼓勵,實際上是不解那枚讓他記憶變清晰的基因藥。
林玉澤有雙極聰慧的眼睛,依然保持笑意:“我沒幫你什麼,記住,你的一切結果,都是你自己的安排與選擇。”
這話讓西羽若有所思,眼神也清明不少。
“雖然遊戲很難,但請堅持下去。”林玉澤又道:“越是絕境時刻,內心反而會越發堅定。”
西羽不得不懷疑林玉澤彆有深意,結合從前的經曆,難道他的意思是,自己瀕死狀態下會恢複更多記憶嗎?
監視重重,林玉澤當然不能多言,從抽屜裡拿出個貼著雲台封貼盒子:“這個東西,算是公司給你的獎勵,還沒正式投放使用的平板電腦,裡麵有不少課程,書籍和邏輯遊戲,新功能更是多得數不清,妥善使用。”
西羽眼皮微微一動,馬上接到手裡。
林玉澤擺手:“好了,去休息吧。”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了。”西羽真誠地微微鞠躬,這才朝門口走去。
“對了,還有你和羅熙的關係。”林玉澤忽然回神,語氣平淡:“主播間有些感情糾葛,觀眾更愛看,所以公司對這種事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彆鬨得太過分。”
西羽靜待後文。
林玉澤又說:“不過你記著,《憲/法》已經規定,人造人是沒有婚姻權和生育權的,因為被改造過的基因一旦和自然人類互相作用,新型疾病很可能瞬間爆發,相信道理你都明白。”
這話不假,人類掌握了基因修訂的方法,卻不能預測修改後的基因究竟有多少變故。
不同的人造人之間生育、或者與自然人類通婚,都有可能打開末世的災難盒子。
所以法律規定雖冷酷但也有道理,據說哪怕是真有人造嬰兒降生,也必會被追捕銷毀,不存在活路。
西羽點了點頭,對政府的鐵腕表示理解。
林玉澤笑:“所以彆對親密關係指望太多,就當是個慰藉吧。”
“羅熙不是慰藉。”西羽立刻回答:“他……”
林玉澤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西羽垂眸道:“抱歉,他的意義……我沒辦法描述給任何其他人聽。”
說著西羽就拿著盒子匆匆離去。
林玉澤坐在原處,望著重新關閉的辦公室大門,眸子裡漸漸浮現出了幾絲落寞,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桌麵上股東大會的通知書上,氣息又變得專注而狠厲了起來,仿佛剛才的刹那脆弱,隻是份愚蠢的幻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