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嵩穿著正裝,已經入了秋,天氣漸冷,他在西裝外加了件深色的風衣,手上戴了副黑色的皮手套,正握著門把手,他人站在那,雖然笑著,卻將滿室的旖旎都肅殺地壓住了。
紀遙擋住晏雙,神色冰冷,“出去。”
紀文嵩笑了笑,邁步進入屋內,反手將門關上,閒庭信步地走了過去。
宿舍裡桌椅淩亂,紀文嵩眼神掃過去,眉頭微皺。
晏雙似乎已經從最初的驚嚇裡回過了神,整個人拚命地往紀遙懷裡躲,揪著紀遙的襯衣瑟瑟發抖。
紀文嵩走到床鋪對麵,目光掃向紀遙的身後,瞟到一截白皙修長的手臂,立刻就被他兒子護食一樣地擋住。
“出去。”
紀遙語氣冷厲,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紀文嵩好整以暇地欣賞這一副少年偷嘗禁果般的畫麵,似笑非笑道:“我當你是在辦什麼大事,連你母親的忌日都忘得一乾二淨。”
紀遙敏銳地感覺到懷裡正在發抖的人震了震。
房間裡的最後一絲熱度也消失不見了。
“我沒忘,”紀遙冷淡道,“晚上7點,今年的晚宴設在蕭家。”
紀文嵩點了點頭,“不錯,往年你總是不知道野到哪去,我也懶得管你,不過既然你現在有心要改好,我也不能不給你這個機會。”
“先下來吧,”紀文嵩垂下眼,伸手扶正了身邊歪斜的桌椅,“等晚上結束了,再回來玩,”他抬眼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樣,“或者乾脆把人帶過去,也給你母親看看。”
“不必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語氣冷中帶怒,似被冒犯的惱怒。
緊抓著他襯衣的手忽然顫了顫,隨後燙到似地鬆開了,他鬆開的速度太快,幾乎是帶了點著急的意思。
紀遙回眸,低頭望向蜷成一團的晏雙。
晏雙臉色仍舊是慘白的,發衣服全亂了,半拉袖子搭在白皙的肩膀上,楚楚的狼狽,眼神略有些呆滯地看向空中的一點。
紀遙的眼神看來,他抖了抖,瑟縮地將自己的臉往胳膊裡藏。
“還舍不得?”
紀文嵩調侃般的聲音在安靜的宿舍內刺耳極了。
紀遙不能和晏雙多說,隻能強忍不快,伸手抓了床尾的薄毯,罩在晏雙身上,將人從頭到尾都遮嚴實了,隔著薄毯低聲道:“在這兒等我。”
耳邊又傳來一記笑聲。
紀遙實在難忍,目光冷冷地掃向他的父親。
父子兩個長得很相似,年齡差距也不像一般父子那樣大。
對峙時,他們好像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另一個“自己”。
誰也看不慣誰。
他們都厭惡另一個“自己”。
“走吧,”紀文嵩淡笑道,“還是你要去衛生間先解決一下?”
紀遙臉色鐵青,他自己是無所謂也習慣了紀文嵩的冷嘲熱諷,隻是晏雙臉皮薄,現在又頭腦混亂,哪經得起紀文嵩這樣的機鋒。
胸膛裡怒火翻湧浮沉,顧忌到晏雙在這兒,紀遙到底還是沒翻臉,一言不發地下了床,腳下生風一樣走到宿舍門口拉開門,回眸用眼神催促紀文嵩。
紀文嵩閒適地看了一眼床上被罩住的人,不慌不忙地走向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紀遙,語氣淡淡道:“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紀遙沒有反駁,先關上了門,隔絕了內外兩個空間後,低頭整理襯衣上的褶皺。
紀文嵩冷眼旁觀,半晌才道:“玩可以,記住一個詞叫作玩物喪誌。”
紀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偏過臉,冷道:“他不是物品。”
紀文嵩慢悠悠道:“哦,你的意思是你把他當個人物了?”
紀遙知道以紀文嵩的癖性,他身邊的人不管是誰,紀文嵩一定會將他們的底細調查得清清楚楚。
可聽紀文嵩對晏雙一而再再而三的輕慢語氣,他心頭實在難忍不快,道:“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紀文嵩品了品這兩個字,再次上下打量了他這個兒子一番,覺得實在好笑,輕搖了搖頭,歎息般道,“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蠢貨。”
紀遙是個天才,認識他的人幾乎都這麼說。
——除了他的父親。
紀遙木著臉,既不表露出情緒也不反駁。
紀文嵩瞧他沉靜的模樣,笑意更深,“倒是比之前學乖了一點兒。”
兩父子一前一後地下樓,走到宿舍樓下,紀遙下意識地回了頭,宿舍樓的陽台空無一人,他便又收回了目光,回頭又對上了他父親審慎的目光。
“這麼喜歡,怎麼不搶回來?”紀文嵩淡淡道,“這孩子在秦羽白手上,”他頓了頓,挑起眼,漫不經心道,“也就是個玩物。”
“我再說一次,”紀遙目光堅決,“他不是物品。”
“隨你吧。”紀文嵩不在意道。
“你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聽父母的話,總要吃一次虧,才能長長記性。”
“這樣也好,免得我無論和你說什麼,你都覺著我是在倚老賣老,半點聽不進去不說,還要暗地裡跟我唱反調……”
紀文嵩手指向紀遙,在空中有力地一頓,“隻一點,到時候彆學你母親,尋死覓活的,我丟不起這個人。”
紀遙什麼話也沒說。
他以前太愛和紀文嵩較真,常常要和他這個專-製獨-裁的父親吵得不可開交,現在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
吵是吵不出輸贏的。
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對的。
現在他的拳頭還不夠硬,所以他選擇沉默。
紀文嵩目光凝在紀遙平靜無波的臉上,他收回手,麵上卻是流露出了一絲笑意,“長進不少。”
父子倆先回了老宅,侍女早就在等候,紀遙一出現就捧著衣服團擁而上。
“我自己來。”
紀遙避開她們,拿了衣服進去換。
紀文嵩站在院子裡,楓葉繚亂地從他身後墜落,他輕拍了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拿了放在風衣口袋裡的手機,低頭解了一隻手套遞給侍女,慢悠悠地打字。
“他還是個小孩子,彆逗得太過火。”
寫完之後,紀文嵩又覺得不妥當,還是刪去了,他不想又被人笑是慈父。
幾分鐘後,紀遙出來了,一身與紀文嵩一色的黑色正裝,麵容冷峻,身材高挑,是個標準的貴公子。
侍女們忙上前替他佩戴袖扣和胸針,幫他整理衣著的細節。
等侍女們忙完後,紀文嵩得到了一個他心目中滿意的兒子,“賓客名單看了嗎?”
“沒有。”紀遙冷冷道。
紀文嵩沒生氣,“成天都忙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算了,”紀文嵩輕輕揭過,“糊塗了這麼多年,總也不可能一下清醒,我對你不能期待太過。”
兩人到達蕭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蕭宅是純西式的建築,通向蕭宅的兩側林蔭大道點了燈,綁在樹上的白玫瑰低垂著,隨著秋風在淡黃的燈光中落下雪白的花瓣,一路鋪滿了來路。
出來迎接的是蕭青陽。
“姨父,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