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未來(2 / 2)

天地白駒 非天夜翔 12973 字 10個月前

“那還喝咖啡?!”周洛陽說,“不要命了!”

杜景說:“隻喝一口。”

周洛陽問:“這是餘健強的公司?”

杜景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給周洛陽看:【車裡有監控】。

周洛陽隻得不問了,說:“找個地方睡會兒吧,這些年裡失眠有減輕嗎?”

“沒有,”杜景說,“比以前更嚴重了。”

周洛陽:“吃的藥也比以前多了。”

杜景看了眼手機,知道周洛陽沒有看他的設備,隻要他不在的時候,周洛陽從來不亂翻,與從前一樣,想翻的時候,隻會當著他的麵翻。

杜景也很坦蕩,沒什麼不能見人的——至少對他與周洛陽的關係來說如此。

“家裡沒有留給你現金?”杜景問。

“沒有。”周洛陽答道,“欠下不少債務,爺爺的遺囑立了給我,債務也一起繼承了。值錢東西早在他去世前,就被我姑、我叔叔他們瓜分完了,現在去的倉庫裡隻剩一點破爛。”

杜景又說:“你爸爸呢?他不管?”

“死了。”周洛陽答道,“前年年底,在羽田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樂遙就是因為這場車禍,落下的半身不遂。”

“對不起,”杜景說,“本想說你變了不少。”

“沒關係,碰上這麼多事,總會有所改變的。”周洛陽輕鬆地說,“無論發生什麼,日子總要過,人來人往,天地眾生無一停駐,萬物川流不息。”

杜景:“赫拉克利特。”

車在鼓樓斜街前停下,這一片是宛市的老城區,奧迪在狹隘的平房巷外掉頭極其艱難,就像遊進了大量盤結海藻區的一尾鯊魚,路邊人還不停按老式自行車的鈴鐺,叮叮作響,從車窗外望進來,好奇杜景,也好奇杜景臉上那道疤。

杜景現在已經不太在意旁人的眼神了,彆人看他臉上的傷痕,他就光明磊落地讓人看,隻有英俊的臉上,那冷漠的表情是倨傲的。

周洛陽掏出鑰匙,打開一扇破敗的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這是爺爺生前名下所有的一間小平房,據說是祖先留下來的,位於鼓樓斜街七十三號,四十年前就再沒人住過,十年前用以堆放古董店裡淘汰下來,或是修不好的雜物。

平房約六十方,房頂上懸著一盞電燈,周洛陽關上門,拉了下燈繩。昏暗燈光下,全是櫃子與箱子,靠牆的架上堆著大量的舊書與紙張,幾卷被蟲蛀壞的畫。角落裡有張彈簧床,床上鋪著空調被,牆上掛著積灰的唐卡。

杜景走到後門處,那裡被水泥封上了,窗子則釘上了木板,從縫隙外投入秋日的天光,卷起的塵埃猶如從古老文明的光陰罅隙中,照進來的光柱。

“隻有這些,”周洛陽站在房子中央,想了想,說,“估不了價。”

“估過?”杜景走到一張老式桌子前,拉開抽屜,裡麵是幾塊沒有表帶的表盤,壓著二十年前的《參考消息》。

周洛陽:“自己估的,從小就與古董打交道,心裡總歸清楚。唯一值錢的就隻有這套房,五六百萬吧,但也得等拆遷補償,拆遷的可能性很低……”

鼓樓斜街是古建築保護片區,其後是個很大的湖,臨湖一側已改造成了商業街,開滿了奶茶店、特產商店、文創小鋪,就像全國各地都有的古鎮文化。但往裡走個三四百米,便是無人問津的危房小巷,租不出去,政府也不敢來拆。

“……況且涉及到祖先的產業,”周洛陽說,“我也不想賣。”

杜景拿出一塊表盤,對著窗外照進來的天光端詳。

這塊表非常奇特,它沒有時、分、秒針,圓形的表盤上隻有三塊方形金屬片,各自錯開三十度疊在一起,彼此交錯,形成薄薄的十二角型。內圈是一天的十二小時刻度,中圈則是一個月相周期對應的天數。

最外圍,則是萬年曆的時間圈環刻度。

杜景拿高表盤,看了一會兒,顯然被它複雜的機械感吸引住了。

“怎麼看時間?”杜景問。

“方形的一個角上,有一枚淚滴形的藍寶石,”周洛陽說,“要對著陽光看才能看見,藍寶石指的方向就是時間刻度,瑞士的工藝,我試著修了下,不太能走。”

杜景說:“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表,很漂亮。”

周洛陽說:“沒有名字,也沒有批次,應該是個限量版的吧,很多年前的產品了,喜歡就拿走。或者換個?有枚迪通拿你要嗎?”

周洛陽打開角落裡的小保險櫃,裡麵有兩塊表,扔給杜景一塊,讓他試試。

杜景試著放在手腕上,搖搖頭,還給了周洛陽。

“你會修保險櫃嗎?”杜景坐在床邊上,試著調手裡那塊奇特的表,忽然問。

周洛陽:“?”

周洛陽沒明白過來,片刻後說:“需要設計圖。”

杜景看了眼周洛陽家的保險櫃,與餘健強辦公室裡的有點像,隨手一指。周洛陽便起身翻東西,杜景又說:“老式庫布尼,1973年產。”

周洛陽的這個保險櫃也是庫布尼轉盤式,隻是批次不一樣,設計上也作了更改。

“73年的?”周洛陽說,“看見實物說不定可以,你要做什麼?”

周洛陽懷疑地看著杜景,心裡充滿了疑惑。

杜景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周洛陽說:“我記得好像還有它的手冊。”

數十年前俄羅斯的保險櫃很暢銷,說明書裡也附帶了在忘記密碼的情況下如何複位的辦法,隻是相當複雜。周洛陽找到一本發黃的手冊,批次不同,原理卻應當大同小異。

“你到底想做什麼?”周洛陽疑惑地說。

“我有點累。”杜景忽然道。

“睡會兒吧。”周洛陽讓杜景到彈簧床上去,杜景皮鞋也沒脫,朝裡頭挪了點,留出一個空位。周洛陽也與他並肩,在床上躺了下來,開始翻手冊。

杜景還在看手裡那塊表,說:“幾點了?”

“十點。”周洛陽翻著說明書,一瞥杜景,“彆弄了,已經徹底壞了,修不好,留著當紀念吧。”

杜景調了下表盤,發出一聲輕響,但在設定日期時卻被卡住了,轉了幾下,這塊表有點生澀,他不敢太用力擰,怕擰壞了。

表盤上的日期停在昨天:九月七日。

也是他們在分彆近三年後,再次重逢的那天。

一聲機械的輕響,杜景不知道無意中動了什麼地方,停擺許多年的這塊表,再次開始走動。

“修好了,”杜景給周洛陽看,“怎麼獎勵我?”

周洛陽:“……”

“你隻是把發條針拉出來又插回去,反複了幾次而已吧!”周洛陽哭笑不得道。

周洛陽看了眼杜景,見他還像小孩兒一般,執著地弄那塊表,便從他手裡取走,說道:“彆玩了,睡會兒。”

“兩個小時後叫我,”杜景說,“一起吃午飯去。”

杜景於是稍稍側過身,閉上雙眼,露出了疲憊的表情。

周洛陽給兩人蓋上被子,繼續翻看保險箱的說明書,說明書上又是俄文,看得他頭暈腦漲,於是隨手將書扔到床下,也睡著了。

十一點四十五:

杜景忽然睜眼,從西褲的褲兜裡摸出正在振動的手機,接了電話,放到耳畔。

“景哥,”那邊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說道,“你在哪裡?”

杜景輕輕起身,眉目間帶著剛睡醒的焦躁,低聲道:“說。”

“餘健強死了。”那邊壓低聲音。

“昨晚半夜,他在工地跳樓了!你沒看新聞?半小時前爆出來的!”

杜景臉色瞬間一變,拿了西服外套推門出去。

而這時候,周洛陽還在熟睡。

杜景繞到小巷後,換了藍牙耳機,年輕人還在耳機裡說:“你昨晚那個點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杜景沒有回答,隻聽耳機裡那人又飛快地說:“公安正在到處找人,他所有的助理都要被帶走協助調查,你先找個地方躲一會兒,彆被……”

杜景來到離車不遠的巷子儘頭,看見兩名刑警正在拍他的車牌,停下腳步,轉身從原路回去。

十一點五十五:

杜景正要走進商業街時,三名刑警,一前兩後迎了上來。

“同誌,請你跟我們走一趟。”為首那人出示工作證。

杜景稍稍抬手,手裡抓著外套,刑警為他摘下耳機,簡單搜了下他的身,沒有銬他,把他帶上了警車。

十一點五十八:

倉庫內,熟睡的周洛陽枕畔,被杜景動過的表,藍色淚滴指向羅馬數字“十二”。

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十二點整。

三塊方形金屬盤走過了十二小時的輪回,歸位重疊。時針,分針,秒針疊在一起,發出一聲很低很低的輕響,猶如發條舒展開,持續響起的水流聲。

指針停在正午十二點。

周洛陽的手機鬨鐘響了起來,備注事項:下午六點,合夥人飯局,餘健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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