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周先生在中國經營文物交流商店?”
陳標錦沒有掩飾自己的希望,朝周洛陽問道。
正午十二點,周洛陽將陳標錦請到自己房裡,陽光正好,桌上攤著他當封麵主角的考古雜誌。陳標錦拿起雜誌,翻了翻,忙擺手道:“我不喝酒。”
“那我泡點茶?”周洛陽說。
杜景回到房後,便陷入了沉思,陷入靠窗的沙發裡,儼然如一尊雕塑。
陳標錦說:“能不能拜托您,幫我打聽一件東西?”
周洛陽心想來得真巧,既然是文物保護研究協會,想必能為他們提供合適的入境考察邀請。
“是一件婆羅門教的雕塑,”不等周洛陽發問,陳標錦便自言自語道,“我們尋找它已經有一年多了。”
周洛陽想起密室裡的鑄鐵濕婆像,打趣道:“該不會是Shiva吧?”
“是的!”陳標錦略帶驚訝,答道,“就是Shiva!最近在中國境內,有這尊鑄像在市場上流通過嗎?”
周洛陽呃了聲,說:“被走私到中國境內的文物?”
陳標錦點了點頭,遺憾地說:“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周洛陽沒有詢問為什麼一件越南文物會被走私到中國境內,畢竟越南其中的一個接壤國正是中國,而要把一件文物運過海關顯然不太聰明,走水路,或翻山越嶺地經過陸路,沿國境線勘防疏漏之處出去反而相當常見。
中國在文物出境這方麵乃是舉世未有的嚴格,否則五千年來的古文明遺產早就被搬空了。反觀之越南與柬埔寨,高棉、婆羅門、象雄時代遺物簡直到處都是。
周洛陽當然不會覺得密室裡的鑄像就是走私來的,畢竟稍一掂就知道是贗品。他坐到陳標錦麵前,說:“材質?大小?我去問問。”
陳標錦拿來一張紙,在紙上簡略畫出他想找的雕塑,說道:“這尊雕塑的失蹤,與一樁跨境洗錢案有關,具體更多細節,我得不到更多了。但可以肯定,先前它確實進入了中國……周先生?”
周洛陽側頭端詳那張紙,再看杜景。
杜景短暫地回過神,目光朝紙上瞥來,略一皺眉。
大小、形狀,都與那密室裡的鑄鐵濕婆像一模一樣。
“這個時代習慣用鐵鑄像麼?”周洛陽疑惑道。
“生鐵?不,青銅。”陳標錦也疑惑道,“為什麼這麼說?您見過一樣的鑄鐵像?”
周洛陽想了想,答道:“沒什麼,我去問問,如果想用它來洗錢,我想也許不會參加特彆的拍賣會,應當是私人性質的。”
“那幾乎是一定的。”陳標錦答道。
這時候,杜景忽然說了句話:“估價能估多少?”
“無價之寶。”周洛陽與陳標錦幾乎是同時異口同聲道。
周洛陽手頭的值錢家當不多,見過的卻很多,陳標錦也因這句話,相信周洛陽是專業的。
這件文物最可能出現的地方,應當是大英等博物館內的東南亞或印度次大陸展區。這也是周洛陽非常篤定,它絕不會出現在官方拍賣會上的原因。
濕婆像、洗錢……不知為什麼,周洛陽忽然將密室老板與這件事聯係到了一起:東南亞機構用比特幣從黑市販子手中收購了這尊青銅像,送到中國境內。中國大部分時候管出不管入,他國文物在境內流通,大多時候不受監控。越南的走私渠道很多,要瞞過當地海關不難。再帶著錢過來,於一場私人拍賣會上把鑄像拍走。
拿到錢後,密室老板則通過地下錢莊,第三次換成美金,順利出境。這麼一來,在第三國內倒手一次,無人能再追溯到來源。
“我會儘力的。”周洛陽說。
“聽說您在做古董商,應該有很多渠道,”陳標錦感激地說,“我無以為報,隻有一顆考古人的感激之心。我相信全世界愛護本文明遺產的人,正義感都是相通的。”
說著,他摘下皺巴巴的帽子,朝周洛陽鞠躬行禮,說:“如果您什麼時候,想來中國的近鄰暢遊,我謹代表胡誌明大學熱忱歡迎……”
周洛陽忙起身與他握手。
杜景聽到此處,忽然起身,禮貌地說:
“實不相瞞,我們最近正有這個計劃,我看,要麼就擇日不如撞日?”
周洛陽:“……”
“這太令人心生愧疚了。”
把陳標錦送走後,周洛陽簡直不想理杜景了,說道:“你能不能有點鋪墊?”
杜景說:“誰讓你答應替他查這件事的?這下好了,又多了個麻煩。”
周洛陽扶額,說:“我隻說了‘儘力而為’。”
陳標錦是個誠實的人,在杜景說出“擇日不如撞日”後,便充滿尷尬地答應去聯係協會出一份邀請函。而杜景則禮貌地把他送到門口,並表達了希望他今晚就能給他們一份傳真的誠懇請求。
周洛陽見杜景不說話,十分忐忑,說:“我是不是答應了什麼不該答應的事?”
“什麼?”杜景戴上墨鏡,掏出手機,說,“不,這種小事,不勞煩少爺您親自去辦,當然是把線索賣給黃霆了。”
周洛陽:“……”
周洛陽忽然意識到,杜景也許是在逗他玩,倏然全明白了。
“啊,”周洛陽答道,“有道理。”
“洗錢案、古董,”杜景說,“顯然是他的分內事,哪怕和密室老板沒關係,黃霆也會非常感謝,你給他送了這個業績。”周洛陽無可奈何道:“好吧,你太聰明了。”
“謝謝誇獎。”杜景看了眼表,起身道,“該去和斯瓦坦洛夫斯基與你的意中人喝下午茶了。”
“你的意中人。”周洛陽說。
“你的意中人。”杜景彬彬有禮地答道,抖開西服外套,伺候周洛陽穿上。
周洛陽緊了下領子,看著鏡子裡的杜景,回頭又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
杜景:“?”
周洛陽:“早餐碰上那女的是誰?想起來了麼?”
杜景答道:“沒有,完全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憶。”
周洛陽:“我希望待會兒不會又出來一個小杜景。”
杜景客氣道:“那可說不好,你願意養小杜景麼?畢竟說好的,像兩個同性戀一起生活。”
“我會認真考慮的。”周洛陽說,與杜景出房門,進電梯。
電梯途經六樓時,恰恰好那名喚素普的泰國女人又進來了,與他們打了個照麵。
周洛陽:“薩瓦迪卡。”
“薩瓦迪卡。”素普笑了笑,雙手合十,凝視電梯鏡牆內的杜景。
杜景依舊戴著墨鏡,直至出電梯後都沒有與素普點頭。
半島下午茶餐廳今天熱鬨非凡,但那俄羅斯商人已訂到了一個很好的位置,正在落地窗前悠閒地曬著太陽,叼著雪茄,遠遠便朝周洛陽招手。
周洛陽笑著入座,想聽聽他說什麼,杜景忠誠地扮演了保鏢的人設,在沙發後站著,但周洛陽剛一入座,斯瓦坦洛夫斯基便一抖手腕。
亮出了一塊表:凡賽堤之眼。
周洛陽:“…………”
緊接著,是他的哈哈大笑。
烏克蘭女孩說:“老板說,第一次看見其他人手上也戴著‘正義之眼’,便一定要約你們聊聊。”
周洛陽馬上下意識地看了眼杜景,杜景做了一個簡單的動作,示意不要緊張。
斯瓦坦洛夫斯基的凡賽堤之眼與杜景的完全一模一樣,指針水滴淚處鑲嵌的也是藍寶石。
這意味著什麼?!
這名商人也有回轉時間的能力?!
周洛陽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
接著,斯瓦坦洛夫斯基從手上把它摘下來,招手示意周洛陽湊近來看,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堆話,做了一個手勢。
“它不轉了,”杜景說,“看看?”
“這是我曾祖父傳下來的。”斯瓦坦洛夫斯基大方地把表遞給他,說,“你的呢?從何處得來?”
杜景從衣兜裡取出手套,拉起周洛陽的手,為他戴上。
“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杜景伸出修長手指,輕輕推了下墨鏡,答道。
明明是我的曾祖父。周洛陽心想,但他忽然明白了,這是杜景發出的第一個試探。這個試探成功了,俄羅斯商人根本不知道這隻表有什麼神奇的力量,也或是――隻有杜景手上這塊能調轉時間。
總之,他把表交到了周洛陽手中。
周洛陽沒有動外圈日期輪,隻是借陽光認真地看著。
“你的曾祖父是什麼人?”斯瓦坦洛夫斯基關切地問,“我們家族,在許多年前,也與中國人做過生意。”
杜景用中文,朝那烏克蘭女孩胡謅了一個名字,現編了一個曾祖父做生意的故事,經過翻譯後,雙方大致理解對方的意思。
周洛陽嘗試著調整了一下它,不敢亂動凡賽堤之眼,說:“這裡沒有條件,嗯……如果有工具的話,下次您如果來宛市……”說著又把表遞給他。
“你會維修?”斯瓦坦洛夫斯基問,接著又用俄語說了幾句。
“老板說,如果您願意,能不能請您帶回去,為他試著修好這塊表?”烏克蘭女孩說。
周洛陽正想說“當然”時,杜景卻指指表盤,問:“你們拆過嗎?”
“沒有!”斯瓦坦洛夫斯基搖搖手,說,“它對我很重要,我不敢給人亂拆。”
周洛陽想抬眼征詢杜景的意見,他不太確定自己能否修好它,這個時候,杜景卻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