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陽答道:“不能折價,否則彆的東西也沒法做生意了。”
他把兩件新藏品拍了張照,發給林狄,回頭決定約她,順便叫上黃霆,大夥兒一起吃個飯。林狄倒是個識貨的,一看便道好東西,讓他先留著,去為他聯係買家。
而在杜景的再三堅持下,周洛陽招了一名店員,起因是杜景覺得,店不能總讓周洛陽時時盯著,一來沒這個時間精力;二來招名店員,多開一個人的薪水,隻要七千多,與欠債、鋪租比起來簡直是杯水車薪。
周洛陽起初很不放心把店交給外頭招的人來幫看,但看見上門應聘的人後,便爽快地同意了。
因為那個人是德安,德安回到宛市後,決定暫時先找份工作,順便考個公務員。周洛陽看到他的履曆表上寫著名字叫“蔣玉鵬”時,還有點不太習慣。
“你不會把我的東西當掉,再拿去賭錢吧?”周洛陽還是有點不放心。
“你怎麼知道我賭過錢?”蔣玉鵬震驚了,落在洪侯手裡的原因,他誰也沒說,就連黃霆也隻知道他是出境到緬甸旅遊,被抓去了柬埔寨。
周洛陽說:“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有個姐姐。”
“放心,”蔣玉鵬沒有對周洛陽的消息來源多追問,笑道,“戒了,其實我沒有很大賭癮,我喜歡的是測算概率的那種感覺
。你包我吃住,我可以給你打工至少一年。”
蔣玉鵬在江蘇有個姐姐,但他不想去投靠她,希望在宛市自食其力。
“再說了,”蔣玉鵬絲毫不介意周洛陽對他的不信任,“哪怕我是賭棍,偷了你東西,杜景不會追殺我到天涯海角嗎?這有茶?兩位老板坐,我來泡茶吧。”
周洛陽對蔣玉鵬的過往大致清楚,決定試用他一段時間,他對蔣玉鵬不完全放心,卻對杜景的本事非常放心。
但觀察了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蔣玉鵬倒很會察言觀色,對上門的客人總能聊幾句,應該是個被編程耽誤的銷售人才。
而在數日後,周洛陽迎來了正式開張的第一筆生意:蔣玉鵬替他賣掉了一個清代的花瓶。價不多,隻有六萬八千,卻是他在店裡做成的第一單。
也即是說,長安鐘表古董店足足營業兩個多月,總算正式開張了。
“我的天!”周洛陽感動得快哭了,送走客戶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蔣玉鵬樂嗬嗬地泡茶,說:“你看,我能乾活兒的。”
周洛陽本來也沒指望蔣玉鵬能做什麼,全在杜景堅持,結果剛來不到一周,確實證明這小子有點本事。花瓶實價未到八千,按行業的市場價賣,利潤還是很高的。
早知道該再定高點,周洛陽親自定的價,不敢比同行賣得貴,但人生要知足常樂。
“有人拿著票來取,把匣子一起送他。”周洛陽修完了所有的表,放在一個木匣子裡。
“聖誕時林狄會來看看,不知道帶不帶客戶,掛在牆上的刀你拿下來讓他們看就是了,不用多嘴,林狄會負責介紹的。”
“好好,”蔣玉鵬笑著泡茶,說,“二老板去吧,不用操心了。”
杜景打了個車來接周洛陽,離開店時,周洛陽又十分感動,朝蔣玉鵬說:“謝謝。”
蔣玉鵬把他們送出店外,回身進去,周洛陽充滿了感慨。
“古董行業這麼暴利?!”杜景聽到的時候有點難以置信。
周洛陽笑道:“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你說呢?”
生意做成,讓周洛陽這個歲末過得輕鬆不少,度假目的地沒有選擇東京,緣因他不想再路過羽田機場。而一踏上日本的土地,樂遙便仿佛回到了故鄉,偶有說不了英語的場合,隻能讓樂遙來翻譯,反而還如魚得水些。樂遙的衣著、性格與表情始終很日式,周洛陽見他第一麵時就感覺到了。
“還是這樣啊。”樂
遙坐在車上往外張望。
杜景說:“你隻離開了一年多而已吧?不會有什麼變化。”
如果父親還在就好了,周洛陽想起,杜景還沒見過他們的父親,不,杜景甚至沒有見過他的任何長輩。
“如果我爸爸還在,”樂遙說,“你們也許會談得來的。”
杜景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隻得道:“待會兒見了你外公我該怎麼說?你哥哥的朋友嗎?”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樂遙笑道。
杜景租了車,從大阪開車到京都,當天就去探望了樂遙的母舅家人。與周洛陽上次來時一樣,日本人都和氣禮貌,內裡卻帶著少許不易察覺的疏離感,哪怕麵對他們的外甥也是如此,也許他們打心底就沒有接受樂遙。
外公家裡放著女兒的遺像,沒有女婿的。
周洛陽帶來了禮物,客氣地放下,對方客氣地問了樂遙的學業與生活表示關心,樂遙翻譯了半天,最後外公家也沒留晚飯,時間到了以後,杜景便說:“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了。”
“下次見――”
一群日本人出來,朝他們鞠躬送彆,周洛陽感覺自己根本不是走親戚,反而像是在高級餐廳裡消費完,老板與服務人員簇擁來送的場麵。
這家庭比杜景西班牙的家庭還要疏離,周洛陽看得出杜景對他們不太喜歡,但這是彆人家的家事,樂遙願意就行,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外公比較嚴肅,”樂遙見氣氛有點奇怪,說道,“真是不好意思。”
對方甚至連杜景是誰都沒問過,除了樂遙的介紹之外,就沒怎麼與杜景、周洛陽說過話。
“關西人,”杜景答道,“可以理解。”
“你還知道這個?”周洛陽覺得好笑,“連見親戚也做攻略了嗎?”
“嗯,”杜景承認了,“大致上的。”
“我最喜歡吃這家和牛火鍋了,”晚飯時,樂遙笑道,“媽媽生前帶我回外公這兒,我們總是會在這裡吃飯。”
杜景說:“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招待晚飯的,就沒訂位置。”
“他們要開店,”樂遙說,“要招待客人,都很忙的。”
周洛陽訂了個町屋,入夜,杜景跪在榻榻米上鋪床,自言自語道:“地方也小,房間也小,什麼都小……”顯然被小日本折騰得沒脾氣了。
周洛陽聽到浴室裡傳來水聲,隻覺好笑,扔了個枕頭過去,砸在杜景腦袋上。
“你對來這兒度假很有意見啊,老爸。”周洛陽打趣道。
杜景:“……”
“你說什麼?”杜景的臉居然有點紅了。
周洛陽反而覺得很有意思,說:“你不覺得自己像一家人裡的爸爸麼?”
杜景拿著枕頭,拍了拍,威脅地看著周洛陽,周洛陽隨時提防著枕頭飛過來,杜景卻遲遲不出手,正因如此,才充滿了威懾力。片刻後,杜景放下枕頭,繼續給兩兄弟鋪床。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讓樂遙待在母舅家了,”周洛陽說,“我實在不忍心。”
“嗯,”杜景說,“帶他到中國生活,是對的。”
周洛陽雖然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弟弟,但至少他們的家庭裡,感情是真誠的,不像樂遙外公家,那種禮貌而冷淡的疏離感。哪怕樂遙住校,一個月回家四次,隻要回到家裡,仍舊能感覺到,那是個有愛在流動的地方。
周洛陽說:“我就不明白了,他們平時在家裡也這麼客套拘束,就不覺得不舒服麼?”
“世界上有太多的家庭是沒有愛的,”杜景忽然說,“你覺得不尋常的事,反而才是尋常。”
“不可能。”周洛陽想了想,說,“雖然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可是一個家裡如果沒有愛,又怎麼……”
“我不就是麼?”杜景忽然說,“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隻是你沒見過。”
周洛陽說:“你媽媽是愛你的。”
杜景說:“不怎麼愛我,唯一能感覺到愛的時候,是來自於我那個精神病父親。”
周洛陽自知失言,便沒有再說下去。杜景又說:“如果不是有幸認識你,我一輩子也不會有像現在這樣的生活。”
這一次,周洛陽沒有像以前那樣告訴他“不會的,你以後會碰到愛你的人”一類的話,隻是簡單地嗯了聲。
杜景鋪好床,周洛陽又說:“咱們去哪裡跨年?”
杜景沒說話,突然拿起一個枕頭,轉身過來,將周洛陽摁在了身下。周洛陽頓時誇張地大喊起來:“救命啊――!救命!”
餘下一連數日裡,周洛陽難得地徹底放鬆,與杜景帶著樂遙,在京都閒逛了幾天。樂遙對日本非常熟悉,杜景推著輪椅,三人到嵐山上去,或是排隊等拉麵店,或是逛特產店,還買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