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原本開著一盞小燈, 安靜地翻閱著書籍的梅林忽然抬起頭來。將書放在一邊,他的神情難得嚴肅了起來, 起身, 他走向了留理佳的房間。
少女一向有著非常良好的作息習慣, 現在早已熟睡。
即使是梅林推開門發出了輕微的聲響,也絲毫沒有驚擾留理佳的睡眠, 她整個人都埋在了被子裡,從外隻能看到一團鼓起的被子。
梅林上前,輕輕地掀開了留理佳的被子,黑色的腦袋便露了出來,同時,她的臉龐也清清楚楚地展現在了梅林的眼前。
她緊閉著雙眼, 呼吸非常不自然, 臉色慘白且寫滿了恐懼。
“……對不起, 留理佳。”
梅林輕聲地向她道歉。
“除了像現在這樣為你觀測夢境,我已經沒有其他能為你做的事了,對不起。”
“但相應的, 我一定會好好看著這個夢,為你解答。”
留理佳自然是不知道梅林的在她床前對她說的話語的,她現在正仔細地打量著自己所身處的環境。
看起來像是一個療養中心,所有的地方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埃, 看上去已經廢棄了相當長時間的樣子, 許多牆壁的油漆已經剝落, 露出了已經腐爛變黑的內裡。
但好在這裡並沒有斷電,不少地方仍有不甚明亮的燈在亮著,甚至留理佳的不遠處就有一台滿屏雪花的電視機在安靜地閃爍著它的屏幕。借著這樣的光線,留理佳敏銳地發現,她左手邊的櫃子上,正擺著一個紅色的醫療包。
打開醫療包,留理佳檢查了一下它裡麵裝著的東西,除了非常齊全的醫療用品外,裡麵還有一支止血注射器,她對醫藥方麵的了解僅有皮毛,但她就是莫名地清楚,這支注射器裡的藥物能夠幫助她瞬間止住血止住傷痛。
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以往這些顯而易見帶著惡意的聲音所說的話語,留理佳是無法聽懂的,但這一次,她卻明白了它們所講述的內容。
這裡隻有自己一個人以及一個狩獵自己的存在,她不需要去幫助誰不需要去拯救誰,唯一該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這裡的出口,大門已經為她敞開,逃不逃得出去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留理佳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冷靜著自己的頭腦,努力地不讓自己陷入恐慌當中。
當她迅速地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之後,她就開始輕手輕腳地行動了。
她不知道那個以自己為目標的狩獵者在哪裡,狩獵者應當也還在尋找她,那麼現階段的目標就是儘量要先發現狩獵者,然後避開,同時找尋那些竊竊私語聲中提到的出口。
明確了自己該做的事後,留理佳攥緊了醫療包的帶子,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小動靜開始了在這間廢棄療養中心內的探索。
越在這裡轉悠,留理佳越能感到毛骨悚然。
這裡的一切都能讓人感到暴力的痕跡,龜裂的牆壁,地上乾涸到隻剩一點淺淺棕色的血跡,散落的碎磚破瓦,被人為撕扯得破爛的窗簾,以及空氣中所彌漫著的冰冷氣息。
正蹲著身子小心觀察拐角處是否有情況的留理佳,被一聲模糊的尖叫聲給嚇得渾身一顫,幾乎就要立刻起身埋頭逃跑。好在她用力地握了握拳,被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指甲因為她過於用力,還是在掌心造成了輕微的刺痛,使得留理佳差點被恐懼衝昏的頭腦清醒了過來。
這並不是某個人因為現在受到某種折磨而在喊叫,而是被能夠錄音的介質記錄了下來,持續不斷地在這間療養中心裡播放著。
留理佳如此告訴著自己,並且更加明確了自己必須快點離開此處的想法。
多在這裡待一秒,理智的精神都有可能立刻被瘋狂所吞噬。
留理佳再度調整了呼吸,繼續著她的前進。
在繞到一個似乎是這裡的主任辦公室時,留理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自然地開始加快,這是一種預兆,告訴她危險正在逼近。
但留理佳沒有貿然逃跑,在不確定狩獵者在哪裡的時候,她隨意亂跑隻會增加自己的危險。
她仔細地觀察著四周,然後發現一個穿著臟兮兮的無袖白大褂的男人,手持著布滿尖刺的電擊棒向著這個辦公室緩慢地走來。他的臉上裝著開瞼器與擴嘴器,這使得他的麵部表情看起來格外得瘋狂猙獰。深色的皮膚上布著許多血跡,肌肉結實的手臂上更是不可思議地插了許多電線,仿佛是用它們來代替血管一般,留理佳能看到露在外麵的線頭時不時地爆起一個電火花。這些無一不說明了那個“醫生”的可怕。
她縮在一個牆角,這個角落她能夠透過縫隙觀察到醫生的動作,如果他有繼續向自己這邊走的意思,她就立刻悄聲地離開。
做好了這樣打算的留理佳,屏住自己的呼吸,儘最大的努力隱藏住自己。
“醫生”步履穩健地向著辦公桌走去,極度靜謐的環境中,留理佳能更清晰地聽到他附近的電火花炸開的聲音,忽然,她看到了他的周邊泛起了靜電力場,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她的全身就泛起了被細針刺穿的強烈痛苦,那一瞬間她幾乎失去了意識,尖叫則在她無意識的時候自動釋放了出來。
在這安靜的療養中心內,少女的尖叫顯得格外刺耳,何況“醫生”離她的距離那麼近,留理佳被電得意識空白的時間隻有一兩秒,回過神來,她就能看見“醫生”那瘋狂的眼神已經鎖在了她的身上。
身體比大腦更快地行動了起來,起初有一步踉蹌,但她立刻就以更快的速度彌補了上去,男人沉重的腳步聲追在自己的身後,留理佳看著自己已經熟悉過一遍的各處,大腦拚死地思考著逃跑躲避的方法。
之前追逐自己的腳步似乎變慢了,留理佳不由得轉過頭去看,卻見剛才奔跑追逐自己的醫生放慢了速度,他的右手捏成了一個拳頭,清晰可見電光不斷地在他手心炸開。
下一秒,那些電光被他釋放到了他的前方——也是留理佳所在的位置,電弧的速度一瞬就追上了留理佳,她的全身再度遭受了電擊的侵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根本無法壓製下自己的尖叫,但即使這樣她也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繼續努力地向前奔跑著。
不能停下腳步,不要停下腳步!
“醫生”癲狂的低笑在她因為電擊而痛苦掙紮時響了起來,狩獵者那猶有餘裕的笑聲宛如在嘲笑她的徒勞無力。
但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放棄希望。
即使意識因為次數增多的電擊而變得越來越混沌,精神因為多次強烈的頭痛而開始累積瘋狂,隻有要逃出去的信念未曾被動搖。
中途她曾被“醫生”拿著的武器擊中了後背,纏繞著電流的尖刺給她的後背造成了極大的創傷,留理佳毫不猶豫地將止血注射器的針頭紮入後背,過多的痛苦反而讓她對這種程度的疼痛產生了耐性,後背的疼痛在藥物發揮了作用的情況下消失了,她則立刻進行轉點——剛才一路逃跑留下了血跡,被“醫生”循著血跡找到隻是時間問題。
大腦已經因為十多次的電擊而陷入了神經紊亂的狀態,現在留理佳的整個視野都在搖搖晃晃,時不時能看到“醫生”站在不遠處盯著她的幻影,尖叫已經無法受她本人控製了,好在她還能控製自己的雙腿,一旦自己開始尖叫就立刻轉移地點,因為“醫生”一定會追向自己剛才發聲的地方。
不知與“醫生”周旋了多久,留理佳終於在逃跑的時候看到了標著“出口”的指示牌,大腦早已沒有餘力多去思考其他,她馬上就衝著所指示的方向跑去,而同時,“醫生”的腳步聲也跟在她的身後沉重地響起。
隻要跨過這幾段台階,再向前衝刺幾步,就能逃出去了。
留理佳的臉不受控製地展現出了一個狂喜的表情,就在她飛快地衝下台階時,“醫生”的電流再度擊中了她,身體其實已經逐漸習慣了這電流帶來的疼痛,但是被擊中時的僵硬仍然不可避免,留理佳在下台階的時候僵在了那裡,結果就是她直接摔下了樓梯。
其實她早已經力竭,剛才的奔跑幾乎是靠著最後的意誌在勉力支撐的,因此這次倒下讓她幾乎無法重新爬起身。
而這意味著——
她能聽到手掌摩擦的聲音,電流劈啪作響的聲音,以及“醫生”的低笑聲。
她可以聽到竊竊私語聲轉為了惡意的嘲笑聲,嘲弄著她所懷抱的希望,嗤笑著她以為能逃出去的努力。
電流直接貫穿了她的大腦,前所未有的疼痛使得她的身體本能地尖叫著,直到最終徹底失去意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留理佳是尖叫著從夢中醒來的,眼淚在她睜開眼的瞬間便狂湧而出,一直守望在她身側的梅林立刻低聲念了幾句咒語,使人強製鎮靜的魔術作用在了仍未脫離夢境狂亂的留理佳身上,終於暫時地抑製住了她的神經紊亂。現實中她的大腦當然沒有遭受電擊,但是夢境中她受到的傷害感仍然殘留在大腦當中,導致她即使醒來也仍然無法擺脫那種可怕的感覺。
“睡吧,留理佳,睡吧。”
夢魔的話語溫和而低沉,帶著能夠撫平恐懼的奇妙力量,他握著留理佳的手,以最溫柔的態度哄著她重新入睡。
“你不會再做噩夢,你會平靜地睡到早上,恐怖已經離你而去。”
以奇妙的語調將字句道出,梅林看著留理佳恐慌的表情逐漸消失,困意重新席卷了她的大腦,將電擊帶來的後遺症藏在了深處,她因恐懼而過度放大的瞳孔也逐漸縮小,最後留理佳在梅林的安眠聲中再度沉沉睡去。
在將留理佳安撫睡下後,梅林也有些脫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本來在這裡就無法使用入夢的能力,窺伺留理佳的夢還是靠了他鑽漏銅才能成功的。原本對他這個夢魔之子來說,窺伺他人夢境與進入他人夢境隻是如呼吸般簡單的事,現在花費的力氣卻是平常的數百數千倍,而且還是在毫不乾涉的情況下才能做到窺伺,入夢是想都不要想,他一定會在入夢前就被強製遣送離開。
但他也算是弄懂了留理佳的夢運作的原理與實際會產生的作用。
“累死了……至少要一整天才能恢複精力……明天在家裡躺一天吧……”
第二天留理佳準時醒來,雖然回憶起那個夢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全身如過電般抽搐,但恐懼感已經因為後半夜的安眠而消散得差不多了。
“好,那我就來向你說明一下你那類夢的情況吧。”
在吃早餐的時候,梅林幾乎將臉貼在了桌麵上,整個人看起來都萎靡不振的。
梅林本人是說昨晚為了安撫住她外加看夢的情況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導致今天可能都會保持這個狀況,留理佳為此感到了愧疚——但很快就因為梅林說的“看到漂亮女孩子被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挺有意思”就消失了。
“貝狄威爾當初是將你的夢稱為‘啟示’,即你的夢會告訴你未來你和當時出現在你夢中的人,哪裡會受傷,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