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理佳單手提著便當盒打開家門後, 看到的是吉爾伽美什背對著她,歪躺在沙發上戴著耳機打噴○戰士2的模樣。她把門關上, 脫掉鞋子, 輕輕地把便當盒放在了餐廳的桌子上, 然後就站在那邊低低地呼喚著。
“王。”
吉爾伽美什大概是耳機的音量開得挺大,並沒有聽到留理佳在喊他。於是留理佳把自己的音量提得高了一點。
“王。”
還是沒理她, 屏幕上吉爾伽美什操縱的角色正靈活地在地圖上跑動著。
“王。”
“王。”
“王。”
留理佳也沒有選擇走到吉爾伽美什的正麵去,她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 每隔十秒喊一次“王”,看起來像有點像那隻追著傑瑞喊媽媽的小鴨子。
在大概喊到第十三聲王的時候, 銀色的鎖鏈疾速地飛了過來, 在瞬間就將留理佳的上半身緊緊鎖縛捆住, 同時留理佳的身體飛到了半空之中,
騰空的感覺隻有一下,留理佳一下就被一點也不溫柔地摔到了地板上那塊吉爾伽美什常常躺著的那塊高級毛毯上, 儘管有厚厚的毛毯做緩衝,但還有鎖鏈硌著她, 再加上被甩上去的力道, 留理佳還是被摔得七葷八素的, 狼狽地趴在了地板上。
“雜種, 一次又一次不知趣地打擾本王的娛樂時間可是重罪。”
吉爾伽美什冷然的話語傳入了她的腦中, 留理佳原本還有點混亂的頭腦霎時間清明了起來, 即使上半身被緊緊捆住無法動彈, 但她還是扭動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爬了起來。同時她也努力地抬頭看向吉爾伽美什, 金發的英雄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赤紅的眼睛冰冷的注視著她,他的手臂上纏著鎖鏈的另一端,手則握著一端可被握持的楔子。
“若是你不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案——”
隨著他的話語,留理佳身上的鎖鏈有感應地收得更緊了,留理佳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不少,她微微低下眼,看到另一端尖銳的楔子已經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留理佳僅僅隻是扭動著身軀,讓自己剛才趴在毛毯上的姿勢轉為了跪在其上,微垂著頭,似在懺悔又似在祈禱般的模樣,然而她的眼睛卻又始終注視著吉爾伽美什的瞳眸。
“我曾害怕成為英雄。”
她開始說了,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像是在平靜地敘說著自己的往事一般——而在幾個小時前,這些想法對她來說還是深埋在自己心中,如同永遠不會好的潰爛傷疤一樣不願治療也不願為人知的存在。
“我親眼看到了我父母作為英雄的末路,他們被殘忍地切割了身體,頭與身體分離,四肢與軀乾分離。我害怕極了,他們明明是那麼強大的英雄,最終卻變成了這樣淒慘的模樣。”
她堅持著要看自己父母的屍體,無論是誰都攔著她不讓她看,但她最終還是看到了那在白布之下的,她的父母的遺骸。
母親的雙手雙腿不是被切斷的,而是被硬生生地從身體上砸碎分離出去的。
父親的頭顱與身體分離了,他的神情痛苦而又絕望,她從沒見過父親這副樣子。
安葬完了父母之後——
她曾一個人試過拿大石頭用力砸一下自己的腿,疼得哭了一個下午。
她也曾拿著刀對著脖子輕輕劃了一下,在看到血的時候就恐懼得大腦一片空白,害怕地哭了一個上午。
爸爸媽媽該會有多痛,該會有多恐懼。
成為英雄最後就會這樣又痛苦又恐懼地迎來死亡的結局嗎?
“我曾由衷地害怕著,我終有一天會如他們一般痛苦地死去。”
“我曾害怕成為英雄,因為我無比害怕這樣的死亡。”
與她話語內容相反的,是留理佳現在平靜到聽不出恐懼的聲音。
“恐懼死亡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哈。”
吉爾伽美什語帶譏諷地接了一句。
留理佳眨了一下眼睛,吉爾伽美什看到她那雙連他都願意稱讚一句漂亮的眼睛裡漾開了小小的笑意。
“我曾憎恨過英雄。”
她繼續說著。
“他們即使到現在也還沒有找出那殺害了我父母的凶手,我曾憎恨他們的不上心,曾憎恨著他們的無能。”
她在幼時曾不斷地問著包括歐爾麥特與安德瓦在內的英雄以及負責她父母案件的警察,但是無論誰給她的答案都是“對不起,我們還在努力”“抱歉,目前還沒有查出來”。
年幼的她在這一次次公式化的回答中逐漸失望,積累起來的失望又慢慢地轉化為了憎恨,那個時候的留理佳幾乎對任何英雄都是一副冰冷不願靠近的神情,在他們麵前活像個有人類的基本常識的人偶。
“我曾那樣情真意切地憎恨過英雄們,偏執地認為沒有能力也也不上心的他們與殺害我父母的凶手同罪。”
與她話語內容相反的,是留理佳現在既聽不出憤怒也聽不出恨意的聲音。
“那些神明可是最擅長遷怒的存在了,你以為你這算什麼?”
吉爾伽美什又諷刺了她一句。
留理佳又眨了一下眼睛,吉爾伽美什看到那雙黃金色的瞳眸裡的笑意擴大了一圈。
“我曾想過,如果我的爸爸媽媽不去當英雄,是不是他們到現在還能陪伴著我。”
她幾乎那段時間都在做著這樣的夢,白天做白日夢,晚上入睡也在夢類似的事情。
父母隻是個性普通的人,他們沒有去為那些陷於苦難當中的人四處奔走勞累,也不用為抵抗抓捕那些危險的Vilin而一次次地受傷,他們就那樣陪伴著她慢慢地成長,無論何時都以溫柔的語氣呼喚著“留理親”——這隻屬於她父母對她的稱呼。
每次醒來的時候她才會恍然地發現,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叫自己“留理親”的兩個人了,於是她就會更加發狂般地幻想著,若是他們不是英雄就好了。
那樣的話她的家就不會破碎,她就不會失去這個世上唯二的,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她就不會被孤孤單單地拋棄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那是不對的。
她隻想到了在那樣世界中感受到了快樂的自己,卻無法想象出不是英雄的父母是什麼模樣。
如果爸爸媽媽不會在Vilin 出現的時候勇敢地上前為無辜的民眾抵禦傷害,如果爸爸媽媽會對那些陷於火災地震雪崩這些災害的人們坐視不管——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不會這樣做的父母是什麼樣子的。
“我曾那麼自私,隻為了自己的情感,甚至在我的幻想中將他們最偉大的信念都扭曲了。”
這一次,留理佳的聲音裡出現了些微的歉疚與自責。
“這不過是誰都有資格的幻想罷了,無論是天上的神明,還是地上的螞蟻。”
吉爾伽美什漫不經心地如此說著。
留理佳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曾無法原諒抱持過這樣想法的自己。我認為這樣的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去說什麼要成為英雄的話,也沒有資格去當英雄。”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愚蠢得令本王都笑出聲了!。”
吉爾伽美什大笑了起來。
“然而本王饒恕你了,仏島留理佳。”
留理佳的眉眼都因為吉爾伽美什的那句饒恕柔和了下來,她想了想,在吉爾伽美什逐漸平息了笑聲又一次凝視著她時,再度開口了。
“我是憧憬著英雄的。”
她堅定地說著。
“我憧憬著他們的強大,憧憬著他們的勇氣,憧憬著他們為了和平作出的努力,並渴望自己也能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最初是年幼時的夢想,她以為那是自己受父母以及周圍人影響才衍生出來的夢想。但若那不是她自己內心真正渴望成為的存在的話,她也不必長久以來為自己過去的想法而不斷懲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