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的眼神與他一觸即逝,道:“我……是我對不起你。”
“隻有這個?”
這瘦弱的少年像是不堪重負似的晃了晃,咬牙道:“我那時候是真的以為你要害我,心中恨極了你,因此你不必這般笑臉相見,恨我打我罵我都隨你了。”
說到後麵,他反而像是不在乎了似的:“要打要罵都隨你的便。”
陳景書道:“這事算我連累你,你遭了無妄之災,恨我也正當,我來找你原不是想聽這話,你自己保重。”
陳景書回去就被趙書新嘲笑:“你這麼好心,人家可不領你的情。”
陳景書道:“本就不是什麼生死至交,哪裡當得起你這般笑話。”
恰巧此時龍門開了,陳景書便和周圍十幾個考完的一起出去,因要接待柳湘蓮,陳景書就先回去,趙書新卻要留下等孫海樓出來。
當晚陳景書隻在家裡擺了幾樣酒菜與柳湘蓮說話,柳湘蓮如今也不過是個少年,雖身姿苗條,麵容俊俏,但那脾氣卻是真的烈,隻是愛憎分明,這樣年紀的少年縱然衝動些也不惹人討厭。
陳景書不喝酒,柳湘蓮也不在意,兩人聊的投機,因陳景書明日還要考第二場,不可太晚,這才罷了,否則柳湘蓮是要拉著陳景書徹夜長談,抵足而眠的。
嗯,當然,在陳景書看來,抵足而眠就算了。
自從遇到個賈寶玉,他的心裡壓力就開始大了。
一連三場考完,就是等著放榜了,這日劉縣令派人叫陳景書去縣衙,陳景書到時發現其他幾人都在,心中知道恐怕是周鴻俊的事情要有個了結了。
劉縣令道:“事情經過本縣已經查明,乃是小廝三福因上回欺壓良善反被陳景書發現,打了一頓,所以懷恨在心,因此設計陷害,現已經將小廝三福捉拿歸案,三福也招了供,說是他想要設計陷害陳景書了,如此這案子便算了結了。”
陳景書卻在心裡冷笑。
看來這幾天沒動靜,恐怕是周家上下打點安排去了吧。
再看周圍幾人也都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心想,周家畢竟在暘興算得一霸,他們幾家縱有些家底又如何能與周家相比,既然日後還得相見,就隻能各退一步了,自然周家也定給了他們補償了。
周鴻俊一個紈絝是肯定做不到這事的,裡頭必定是有周翰文插手。
很好,你既要把家裡都牽扯進來,我也不必客氣!
原本陳景書並未把周鴻俊放在眼裡,對方想害他,他也要對方不能參加考試,哪怕現在周鴻俊考過了,也能除名,不過既然對方這樣不要臉的又是借父親的勢,又編了個漏洞百出的瞎話叫一個小廝頂缸,隻把陳景書當傻子哄。
等其他人都走了,劉縣令私下裡卻拿出一百兩銀子來:“這是周家老爺給你賠禮的,說周家公子頑劣,給你賠個不是。”
陳景書接過銀子問道:“真的是周家老爺說的?”
劉縣令點頭。
見陳景書麵無表情,擔心他年輕衝動,又附在他耳邊小聲道:“這周家老爺與王提學私交甚好。”
陳景書恍然大悟。
他之前還疑惑周家縱然是大族,卻也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怎麼就能不聲不響的叫其他人咽下這事呢?原來後頭還有個王提學。
王提學如今正管著通州,其他幾家若不想絕了前程,自然隻好忍讓。
明白這事,陳景書道:“多謝老師指點。”
隻是陳景書回去之後就問菖蒲:“來時爹給的那封信呢?”
菖蒲臉色頓時一變:“我收著呢,大爺,外頭出什麼事了?”
陳景書道:“無事,不過有人仗勢想欺我們,我倒要看看,真憑著勢,他家的勢到底能不能靠得住!”
菖蒲拿了信出來,陳景書當即叫鬆煙往府衙送信去了。
他來時銀子雖帶的不多,但陳孝宗其他該給的照顧還是有的,原本在暘興有劉縣令也足夠,他住處雖普通,與縣衙靠的卻近,陳景書也不想惹事,便除了劉縣令之外,也不對人張揚,隻表現的像個稍有些家境的,可現在瞧著,他不去欺人,倒有人想要欺他了。
柳湘蓮聞聽此事道:“既如此,我也去一趟。”
陳景書問道:“你去做什麼?”
柳湘蓮大笑:“自然是告他一狀!”
柳湘蓮並不是真正的戲子,他本是世家子,唱戲不過個人愛好罷了,如今有陳景書的書信在前,甭管柳湘蓮以什麼罪名去告,自然是一告一準的。
縣試不過才是個開頭,距離生員還遠著呢,便是生員隻要有罪名也是能革的,何況周鴻俊還不是生員。
陳景書雖不張揚自己家裡如何,卻也沒有故意隱瞞的,那日柳湘蓮略有察覺問起,他便也直說。
這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嘛。
原隻是不想多添麻煩罷了,反正除了這場縣試,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來,何必呢。
陳景書想了想道:“也不止你一人,周家為禍一方多年苦主定不是一個兩個,你也可尋了他們一起伸冤,如此更加名正言順。”
柳湘蓮點頭:“我知道了。”
柳湘蓮走後,趙書新幾人卻上門來,解釋了一番周家和王提學的關係,要陳景書彆衝動,有什麼事忍過了這次童試再說。
陳景書隻是答應,也不介意他們沒有繼續反抗周家的事。
歸根到底,這原本隻是陳景書與周家的矛盾,還差點連累其他幾人,何況陳景書自己也清楚,這世上哪怕相處多年的也不見得就是共同進退的至交了,何況他們本就隻是新認識的,一處玩一玩倒罷了,遇上點事情,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厚道。
於是就在發案前一日,周鴻俊被通州府衙來的人傳喚走了,任由周翰文如何也不能阻攔,哪怕他去找劉縣令,劉縣令也隻說這案子已經轉走,不在他這裡了,他也無能為力。
通州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實權,莫說周翰文早已辭官多年,就算他未辭官,通州知府也不懼他一個五品半閒官。
等到發案那日,陳景書見張榜的地方人多,便拉上趙書新等人在不遠的茶樓坐下,等人少些再去。
趙書新卻沒有他那般好耐性:“哎呀,你這人,你竟是半點不著急的!”
陳景書道:“文章寫得好,自然不著急。”
趙書新懶得說他了。
隻是打發自己的小廝名喚墨硯的去看名次。
不一會兒,墨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回來了:“中了!中了!”
趙書新猛地站起來:“第幾名?”
“案首!”墨硯沙啞著嗓子喊道:“中了案首!”
趙書新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真的是案首?你沒看錯?”
墨硯連連點頭:“是,小的親眼看見的,陳大爺是案首!”
趙書新:“……”
啥?
陳景書:“……噗!”
他這一笑,旁邊的孫海樓也笑了,趙書新好不尷尬,伸手去打墨硯的腦袋:“那你家爺我呢?我的你看了沒?”
墨硯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小的……小的見了案首,一時激動,就隻想著回來報喜了。”
趙書新:“……”
不管趙書新那糾結的臉色,孫海樓對陳景書笑道:“倒是要恭喜你了,年僅十一便中得案首,這次生員是必中的了。”
這時候趙書新也回過神來,一麵踹了墨硯重新去看,一麵對陳景書道:“這麼說來,景哥兒該是最年輕的案首了呢。”
哪兒啊,最年輕的案首是我大伯!
……雖然陳孝祖也是十一歲中了案首,但誰讓陳孝祖的生日在六月呢,陳景書自然是比不得了。
陳景書也不提這個,笑著問道:“隻是孫兄的小廝怎麼還不見?”
提起這個,孫海樓也是一臉愁容:“恐怕不好呢,上回他也是反複看了許多遍,回來的遲了,隻因沒找到我的名字。”
趙書新道:“你愁什麼,還有我呢,哥哥我年紀比你還大,這還等消息呢。”
不久倒是鬆煙回來了,一會來就滿臉喜氣的給陳景書道喜:“大爺中了,縣試案首!”
趙書新道:“你這小子報喜可遲了,方才墨硯早快你一步把這消息說了!”
鬆煙憨厚一笑:“看來是我腿腳慢了些,隻是不知還能不能趕上賞錢了。”
等趙書新被轉移了話題,鬆煙這才小聲對陳景書道:“上頭沒有周鴻俊,他這會兒還沒從通州府衙回來呢。”
陳景書點點頭:“他那個小廝呢?”
“我打聽了,也一並不在了。”
於是陳景書知道,周鴻俊這回是逃不脫了。
至於說周家的其他人,總是要一步一步來呢。
不久墨硯又回來了,這回道:“爺中了,第十三名!”
趙書新頓時大喜:“這就好,這就好。”
陳景書自然也是對他一番恭賀。
倒是孫海樓確實未中,陳景書和趙書新也不便表現太過,幾人略說了幾句話也就散了。
回去時候張榜的地方人已經很少,陳景書便又自己去看了一眼,果然見到自己的名字,這才徹底放心。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彆人說的再多,自己不親自看上一眼就總不安心。
倒是陳景書回去的時候見院子裡一片狼藉,不由問怎麼回事,菖蒲一邊收拾一邊抱怨道:“大爺還說呢,也不知你帶著鬆煙躲哪裡去了,那群報喜的人找不到你們,就隻管往咱們家裡來,鬨了半天,我又給封了些銀子他們才走,他們來報喜也就罷了,哪知把家裡弄成這樣,瞧這亂的。”
陳景書道也不急收拾了,反正也住不了幾天就要回去了。
菖蒲道:“大爺什麼日子走?”
陳景書道:“就後日吧,明兒劉縣令那裡是一定會宴請的,我總得去過了才走,反正家裡的船就在碼頭停著,什麼時候走都方便。”
第二日縣令宴請諸人也是慣例,劉縣令自然是勉勵一番,又叫他們不可懈怠,兩月之後就是府試了。
宴席間種種熱鬨自不必說,倒是劉縣令中間突然站起來道:“今日既然是好日子,咱們不如請陳案首作詩一首如何?陳案首當日在臨江樓上作的詩,已然傳揚開了呢。”
聽到這話,眾人自然都說好。
他們雖聽說過那日臨江樓上的詩,但卻並不覺得陳景書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能寫出那樣的詩來。
他如今既是案首,大家少不得想要在心裡與他暗自較量一番。
雖前十名的製藝是要貼出來給人看的,大家對陳景書的文章也服氣,但這次並未考作詩呢。
其中一個童生道:“如今正值春日,不如就請陳案首以春為題作詩一首,如何?”
眾人儘皆說好。
隻是寫春看似容易,實則最難。
因為春容易寫,寫的人也多,多數能寫的,能用的,都讓前人用過了,前人詩詞中出的精品亦有不少,陳景書若隻是普通童生,作的中規中矩倒也罷了,但他既是案首,就必定要出彩的。
可有那麼多前人好句在,精彩的又哪裡那麼容易得?
這可以說得上是一番考驗了。
劉縣令心中也明白這個,不由看向陳景書,卻見陳景書麵無表情,剛以為他無好句,哪知道陳景書一張口就是一首詩,且其絕妙高華,哪怕不勝前人,亦不算遜色了。
眾人自然也是一陣誇讚。
卻不知此事陳景書心裡也是一片驚濤駭浪呢。
天啦嚕,這題又讓黛玉壓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