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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小孩子, 從出生起,沒有一個人肯愛他。不管日後他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 總會是一份發自內心的愛。
林見鶴想,他之喜歡薑漫, 是必然啊。
六歲時,他知道母親是愛他的。所以他保留了一份期待。而薑漫的出現,恰恰滿足了他對這份期待的所有期待。
他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沒有人期待他活著,但是薑漫出現了,猶如一束光, 照進黑暗的沼澤地,告訴他:活著, 活下去。
他活著,是為了光。
而薑漫, 是那束光。
他扔掉手中折子, 視線仿佛不經意從薑漫身上掠過。
她坐在窗邊毯子上, 捧著一冊話本在看。雪白的長絨地毯, 她穿碧色衣裳,脆生生的, 如枝頭柳芽, 外頭大雪紛飛, 殿內卻好似有了春意。
窗戶上貼了一張九九消寒圖, 是薑漫貼的。
“哈哈哈哈哈哈——”薑漫笑得打滾兒, 眼角笑出了淚花兒。
她一邊彎腰捶地, 一邊笑得朝林見鶴的方向:“林見鶴——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這本太好笑了哈哈哈!”
林見鶴擰眉, 揮灑的筆頓住,有了一股被冷落的不滿。
他勾唇:“什麼本子,說來聽聽?”
薑漫有一瞬不自在:“咳咳。要自己看才好笑,講出來便不好笑了。”
“是嗎?”林見鶴皺眉道,“頭發有些亂了。”
薑漫抬頭,果然見他早上剛梳好的頭,不知何時竟然散了。
她不禁汗顏,慚愧自己手藝糟糕,忙打了個滾兒翻身起來,一躍跳下去,跑到林見鶴身後:“我來梳我來梳!”
林見鶴滿意了,嘴角微揚,眼睫垂下,落在方才要打叉的折子上,想了一下,畫了個勾。
“咦?”薑漫四處找,“早上給你簪的那支白玉簪怎不見了?”
她嘀嘀咕咕:“難怪頭發散了,簪子都丟了!”
林見鶴繼續批閱奏折,麵目平靜端正,聲音毫無波瀾:“許是掉在哪裡了。”
“應當是。”薑漫從袖中拿出牛角梳,輕輕從林見鶴頭上一梳而下,“力道重嗎?”
“不重。”林見鶴眼裡有笑意。
薑漫的手從他柔柔的頭發裡拂過,心裡生出無限柔軟與喜歡。她抿唇一笑,將那烏黑的頭發攏起來,手指轉了幾轉,輕輕巧巧攏了一個髻。
她故意道:“簪子容易掉,這次便戴玉冠好了。”
林見鶴抿唇,視線一頓。這是一份告老的折子。
他筆鋒一轉,畫了個叉。
“哦。”他應道。
“用這個吧!”薑漫特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精巧的玉鑲金的冠,介紹道,“這個是他們新貢上來的,頭發讓它一箍,便是騎馬射箭顛簸一整日,都不會散呢。”
林見鶴嘴唇更加抿成一條線。他又畫了一個紅叉。
薑漫替他戴好玉冠,拍了拍手,湊到他眼前:“咦?蕭太師要告老?”
“嗯。”
“你不準?”
“嗯。”
薑漫雙手托腮,撐在他旁邊,若有所思:“他不會發現什麼了吧?”
林見鶴平靜道:“不會。”
同時心裡想,發現也沒關係。他知道,若是薑漫知道,便會多想,故而他隻是不提。
“也對。”薑漫點頭,“若是發現,不該是告老。那是何緣故?”
“蕭隨。”林見鶴淡淡道。
“蕭隨?”薑漫近來沒有關注過朝廷。
“我打壓蕭氏。”林見鶴耐心解釋道,“隻有這樣,他們才會小心謹慎,不與三皇子牽扯。”
“我知道了。”薑漫恍然大悟一般,“蕭太師以為你忌憚他,忌憚蕭氏,才視蕭氏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他來一招以退為進,讓你寬心,也為蕭氏爭取喘息之機。至於蕭隨——”
薑漫笑道:“老爺子大概也是不忍寶貝孫子一輩子無法施展才華,受家族所累。他這一退,也是為蕭隨鋪路。”
林見鶴輕笑:“也不是個笨蛋。”
薑漫瞪他:“笨蛋說誰呢?我隻是懶得動腦筋好麼!”
林見鶴將筆放下,拍拍她聰明的後腦勺,眼裡含笑:“唔。”
薑漫眼珠子一轉,伸手抓住他袖子。
“啪——”一根簪子掉地上,摔成了兩半。
“呀!”薑漫大呼小叫,“這不是你的簪子?”
林見鶴眼睫一顫,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哦,是嗎?”
薑漫拿著兩截簪子,笑眯眯盯著他:“林見鶴,你是不是藏起來了!”
林見鶴毫無被發現做了壞事的心虛,反而扭過頭,理直氣壯道:“笑話,朕難道連梳頭的奴才都沒有?是你非要隻給你一人梳,我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勉強便給了你機會。你若是不想要,那算——”
“我想要我想要!”薑漫心裡歎氣,臉上滿是笑容,“原來你對我這麼特殊啊,我可真榮幸。你說了隻給我梳頭,那便隻能給我一人梳。”
“男子漢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我才沒有。”林見鶴道。
“啊我知道你最好啦!”薑漫跳起來親了他下巴一下,“我聞到飯香了,陳公公肯定備好了午膳,快走。”
林見鶴抓住她不讓走。
薑漫詫異:“怎麼啦?”
林見鶴認真道:“你親的是下巴。”
薑漫一瞬間反應過來,嘴邊抑製不住想笑。
她硬忍住了,怕林見鶴惱羞成怒。
“我錯了。”她誠懇道,“是我敷衍,是我不夠認真。”
說著,她緩緩踮起腳尖,仰頭,在林見鶴執著的眼神裡,輕輕碰了碰他的唇,又輕輕舔了舔。
“甜的,你又吃——”
“陛下——”
陳公公剛進來,撞見這一幕,立即閉上嘴,忙躬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