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阿娘對他很好,阿蠻也能不生氣了。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有一日,阿娘去山裡,沒有回來。
他們到處找遍,也沒有找到。
夜裡,阿蠻做噩夢,縮在胥琛懷裡。家裡突然闖入很多人。
很多跟阿爹一樣打扮的人。
他們抓了阿蠻跟胥琛,將他們扔進車上,連同村子裡很多人。
很多跟阿蠻一樣大的小孩。
阿蠻懷裡揣著阿娘前一天留給她的東西。
她很害怕。她不知道阿爹阿娘哪裡去了。
胥琛隻是沉默著抱著她。
阿蠻問他:“爹娘哪裡去了?”
胥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外麵,摸摸她的頭:“會回來的。”
一個小孩哭著說:“他們把我們爹娘都殺了。”
其他小孩都沒有哭,但是顯然很害怕。
阿蠻很少看見村子裡同齡的孩子。
阿娘每天讓她出門,都給她臉上畫了東西。
還說:“不能讓人知道。”
阿蠻在這一點上很聽娘的話。
她乖乖待在胥琛懷裡,那個小孩哭著說的話卻記住了。
爹娘被殺了麼?
她無意識的時候,眼睛裡流出淚來。
她並沒有發覺,隻是覺得臉上濕了,用手摸了摸,才摸到水。
夜裡,大家都睡著了。
阿蠻摸到阿娘給她的東西。
一把割青蛙的小刀。
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殺青蛙了。
她將小刀拿出來,小心翼翼割斷胥琛手腕腳腕上的繩子。
胥琛也替她割斷了。
阿蠻認認真真聽了聽外麵的聲音,小心翼翼站起身。
她走路是沒有一點聲音的。
胥琛知道這一點。阿蠻總是這樣嚇他。
阿蠻先下車,藏到車底下。
胥琛下來,跟她一起藏著。
後半夜,烏雲遮住月亮,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阿蠻拉著胥琛,鑽進旁邊的樹叢。
胥琛碰到了草叢,引起黑衣人警覺。
他們追來了。
阿蠻緊緊拉著胥琛的手,手心裡滿是汗。
她很害怕。
“胥琛,怎麼辦?”
胥琛總是有辦法讓她不受阿娘的罰。
她已經習慣了胥琛無所不能。
“分開跑。”胥琛掰開她的指頭,將她往前麵一推,“你往前跑,不能停,不要發出聲音,你知道怎麼做。”
“你呢?”不知道為什麼,阿蠻很不安。
“我往另一個方向跑。”胥琛的眼睛很安靜,“不能讓他們抓住。你娘告訴過你,死士的都是要死的,對嗎?”
阿蠻點頭:“嗯。”
“我爹娘,你爹娘,都是死士。”胥琛道,“不能讓任何人抓到你。快跑!”
他用力一推,阿蠻跑出一大截。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很遠,在山裡鑽了很久。餓了就吃野果,也打些野兔,鳥,野豬。
娘留給她的東西她看了,是給臉上畫東西的。
她沒有找到胥琛。
*
她打劫一些路過的人。隻搶一些衣服和吃的。
從那些人嘴裡,她也知道了外麵的世界。
娘的本事,她學得很好。
出山的時候,她給自己換了一張老婆子的臉。
娘說了,村裡的規矩,臉不能教人認出來。
她到了京城。在巷道裡混了些日子。
一日,她看到一個少年,縱身上馬,動作嫻熟。
那張臉,她背著娘,偷偷揭下來看過。
她臉色有些白,偷偷跟了上去。
胥琛進了“永昌侯府”。
她翻進去瞧過,這個宅子很大。胥琛的武功也跟娘教的不一樣了。
他還有了乾爹。
他沒有聽娘的話,露出了臉。
他沒有死了。
但是他沒有來找自己。
那時候,她又折回去,在那裡等了很久,也沒等到胥琛來。
她有些生氣了。
“永昌侯府的嬤嬤,多少人搶著做呢。你們進去了都給我表現好點!”
一個老媽媽領著一群女人走過。
阿蠻低頭看見腳上的青布鞋,腦袋一歪,跟了上去。
永昌侯府的管家教眾人劈柴。
阿蠻力氣又大,劈柴又快。
她被留下了。
她白天試著跟胥琛說話,小侍衛長得眉清目秀,說話聲音溫和,跟小時候很不一樣。
劉婆子觀察了很多天,才確定他是完全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
她有些生氣,賭氣了好多天,一天劈好多柴。
驚得管家看見院子裡放不下的柴,都來勸她:“劉婆子啊,你也不必這麼拚命,差不多就可以歇著了。”
劉婆子瞪他一眼:“我就不。”
她繼續劈柴,把一起乾活的老婆子氣得不行。
直到有一日她想通了。
“他敢忘記,我偏要讓他想起來。”
她每天天沒亮把一天的柴劈好,人便不見了。
去哪裡了呢?
她換了一副麵貌,成了小時候那張臉長大的樣子。
她每天去找胥琛。
他的那些侍衛朋友每次見到她,都笑:“胥琛。”
胥琛皺眉,不理她。
阿蠻找到了新的樂趣。
她每天都逗胥琛。他像小時候一樣好欺負。
阿蠻心裡有氣,可著勁欺負他。
讓你不記得我了,讓你不記得。
哼。
後來,阿蠻被派去鄉下接薑漫。
沒想到那丫頭詭異得很。
一點都不好糊弄。甚至最後連自己都賠了進去。
不管怎麼說,難得碰上很有意思的人。
這世上,除了胥琛,大概,也隻有薑漫,還算她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
林見鶴身體不好,他們歸隱後,生活在阿蠻長大的邊塞城鎮。
阿蠻則和胥琛走遍了天南地北,西域海外他們都去過。
林見鶴死的時候,薑漫沒有哭。
阿蠻看著她倚在椅子上,注視著林見鶴睡著的。
第二日,阿蠻叩門沒有人應聲。
她推門進去時,薑漫躺在椅子上,保持著跟昨晚一樣的姿勢,眼睛注視著林見鶴的方向,安詳地睡著了。
永遠地睡著了。
阿蠻跟胥琛按照他們的意願,將他們葬在鎮外山腳下,背靠大山,前臨漫水。
對了,林見鶴的暗衛中,有一個人身上的氣息,讓阿蠻很熟悉。
她認出來,那是在馬車上哭的那個小孩。
他很強。
他是影子之首。
她從薑漫處得知,他們的村子,從古至今,都是皇家培養暗衛的地方。
父母的死亡,蓋因先皇行獵時,酒醉後強幸了一名行宮中倒恭桶的宮婢。
先皇勃然大怒,下令處死當晚所有值守暗衛。
他們的父母就在其中。
那群小孩,父母死後,都被送去培養,長大後成為了暗衛。
林見鶴培養勢力時,那個哭的小孩,率先倒戈了。
胥琛後來想起來了。
他說,那天晚上,他知道他是累贅。
他的功夫不如阿蠻。
阿蠻一個人一定能逃掉。
他把那些人引開,天太黑了,他看不清,從山上滾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是乾爹救了他。他也什麼都不記得。
乾爹對他很好。把他當親兒子。
永昌侯府獲罪,罪不及家仆。
阿蠻和胥琛替乾爹送了終。
後來林見鶴死了,薑漫死了。他們認識的人一個一個都死去了。
阿蠻沒有很傷心。她的感情始終沒有那麼豐富。
對了,他們有個女兒。
女兒跟誰都不像。
跟薑漫接觸多了,女兒說話古靈精怪的。
十六七歲,就會調戲鎮上長得俊的少年。
夫子看見她就吹胡子瞪眼。
鎮上的夫人都害怕她做出強搶民男的事情來。紛紛叮囑自家兒子離遠點。
薑漫和林見鶴認她做乾女兒。
他們去了,她哭得淚人似的。
京城裡給了她一個封號,封她做郡主。
鎮上的夫人看她的眼神變了。
劉婆子聽到他們叮囑自家兒子,要好好討女兒的歡心。
她嗤笑,跟胥琛埋怨:“找女婿可得擦亮眼睛。”
胥琛嚴肅道:“嗯。”
後來閨女領回來一個小子。
長得花枝招展,桃花眼勾人,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
劉婆子見麵心裡先沉了下去。
胥琛臉色也很黑。
偏偏那小子絲毫不會看人眼色,嘴巴甜得抹了蜜似的,油嘴滑舌。
更加不喜歡了。
一問叫什麼,叫什麼“蕭歸”。
姓“蕭”的。
劉婆子問:“蕭隨是你什麼人?”
小子笑著搖頭:“跟京城蕭氏不能比,我就是個旁支。”
劉婆子皺眉盯著他那雙桃花眼,心裡冷笑。小小年紀就會騙人,還得了。
她晚上抓著閨女拷問。
閨女紅著臉:“我也沒告訴他我是郡主!就是怕他貪圖權勢!我可聰明著!”
劉婆子冷笑:“那小子精得猴似的,恐怕早就把你看穿了。”
後來,閨女非要嫁,九頭牛拉不回來。
蕭隨的兒子。
劉婆子和胥琛生氣,也沒辦法了。
見到了蕭隨和蕭夫人。
蕭歸真是隨了他爹。就那雙桃花眼,還敢騙她說不是蕭家人!
蕭隨年紀也不小,那張臉還是招搖。
笑眯眯的,還能看出年輕時候的影子。
蕭夫人,是他剿匪帶回來的匪首。比起蕭隨,冷多了。
劉婆子也奇怪,這兩個人竟能做夫妻。
如今做親家,她心裡不免嘀咕。這麼冷的婆婆,可彆給她閨女氣受。
後來閨女懷胎,生了孫女。
劉婆子和胥琛去看,蕭夫人抱著小孩,冷豔的臉柔和,正小心翼翼喂小孩吃米粥。
蕭隨目光落在她臉上。
帶著不自覺的縱容。
阿蠻死的時候,眼前飄過這一輩子遇見的所有人,最後定格在胥琛。
她大概知道林見鶴死去那晚,薑漫在想什麼了。
她滿腦子胥琛。
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深。不想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