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向來都把十四阿哥看得比眼睛珠子還寶貴,若是十四阿哥染疫的消息傳到了京城裡去,隻怕德妃一定會當場急得暈過去。
等到醒過來之後,永和宮裡也一定是一片大亂。
胤禛淡淡地垂下眸子,拍了拍腰間的刀柄,想著倘若染疫的是自己,德妃就不至於這麼焦急了。
對嗎?
……
大帳之中,八阿哥眼神渙散,麵對太醫的一番番詢問,他乾澀起皮的嘴唇動了動,喉尖艱難的滾動著。
因為再沒有力氣開口。
喉嚨裡就像懸掛著一把刀,吞咽唾沫,呼氣吸氣,都是刀割一樣的疼痛。
太醫臉上蒙著厚厚的帕子,渾身還透著一股草藥熏香,說起話來也是嗡嗡的,看見八阿哥咳嗽,太醫微微變色,儘量以很小的幅度將臉給扭到了一邊。
誰不怕被染疫?
太醫也是人,也有父母兄弟妻兒。
也怕。
八阿哥覺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一層烈火之上——火苗吞噬著他的肌膚、血肉、骨頭……五臟六腑都在炙烤之中。
隻有最後的一根線吊著他,隻要稍有放鬆,他便會落在這火中萬劫不複。
八阿哥眼中恍惚的浮現出這一路走來的酸楚。
他曾親眼看見額娘當眾跪在身份高貴的妃嬪麵前,被狗仗人勢的大嬤嬤訓斥,備受屈辱。
他記得冬天紫禁城裡的雪那麼大,上書房裡的眾皇子為了惡作劇,將他死死按倒在雪地裡,興高采烈的拍手叫好,而他口鼻嗆雪,幾乎暈死了過去。
因為皇子們個個來頭不小,唯有他額娘背後沒有強有力的靠山。
他記得迎娶出身高貴的郭絡羅氏的時候,宗室裡又是羨慕又是不屑的譏諷。
他記得郭絡羅氏與自己爭執的時候,曾經脫口而出的高傲言辭,還有言辭裡含沙射影的,對他額娘的輕視。
儘管郭絡羅氏事後悔不當初,再三地向他示好,他依然記得。
他還記得康熙三十九年,額娘終於被冊封成為良嬪的時候,額娘接了旨意之後,當場留下的眼淚。
在沒有成功之前,所有的坎坷和心酸都不值一提。
不過是看客聊天的笑料罷了。
……
送藥湯的奴才過來了,又有人把八阿哥早上的嘔吐物和排泄物拿來給太醫看。
嘔吐物蕩漾著一股酸腐的臭味,排泄物倒是還好,就是像水一樣,完全不成形。
太醫掃了幾眼,立即讓人拿開,跪下來又安慰八阿哥——說是如今的情形,雖然瞧著凶險,但是已經度過了最要命的時期。
接下來就請八皇子努力服藥,熬過這幾天便能好轉了。
八阿哥在病榻上顫抖,抿了抿嘴唇,饒是他如此精明沉靜的性子,這時候腦中也不禁一陣混亂。
太醫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邊。
八阿哥覺得太醫這番話不過是暫時寬慰他罷了。
他自己的身體,自然是自己最有數。
八阿哥還不知道十四弟被自己傳染了疫病的消息。
……
十四阿哥的病情來的比八阿哥更凶猛——起先的症狀和他八哥是一樣的,都是發熱和咳嗽。
然後就是嘔吐。
他抓著奴才的手,吐的昏天黑地,胃腸都仿佛難受的攪和在了一起——直到吐出來的東西已經變成了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