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顧瑀的話說,顧宴是在雲錚十七歲, 被陸然逼的不得不離開興城的時候, 才找到他的。
當時的雲錚,幾乎走投無路, 差點餓死在車站。而那時候,給他口飯吃,收留他的酒店老師傅, 就是顧宴的人。
原本顧宴的打算,是讓酒店老師傅出麵資助雲錚, 讓他完成學業。然後等自己這頭, 將雲家的事情理順, 在來幫雲錚認祖歸宗。
而且那時候,顧宴的身體雖然弱, 卻不至於像後麵那樣出入要做輪椅,甚至時常纏綿病榻。所以當時顧宴覺得, 以雲錚的天資, 隻要他願意, 多半沉下心思學兩年, 他在從背後推一把, 雲家這份產業, 肯定足以坐穩。
然而雲錚卻完全出乎了顧宴的意料,他非但沒有撿回書本, 而是第二天就離開了老師傅的家裡, 並且找了一個小飯館, 去當了學徒。至於後麵的發展,就越來越不受顧宴控製。
雲錚的性格太固執。他不會拒絕彆人的好意,但是接受了以後,就一定要找機會償還回去。因此,顧宴如果幫的深了,反而會讓雲錚的負擔變得更重。
再加上當時雲戎在汪揚明的控製下,對雲家的掌控已經根深蒂固。而且那時候,顧謙在係統裡的位置也很尷尬,很難真的幫上顧宴什麼。至於顧瑀更是被家裡控製的死死的,宛若一個傀儡。至於顧唐,不過是一個口碑好的大夫罷了,國外還能伸伸手,在國內,就是廢的。
因此在顧老爺子因為意外去世後,顧家就險些散了。顧宴臨危受命,孤身而戰,很難周全。最後基本上是耗儘了心血,拿命去拚。不過短短幾年,事情成了,身子骨也徹底熬廢了。
可偏偏雲錚哪裡,還時不時的戳他的心。
當時雲錚對陸然很好,好到了幾乎百依百順的狀態。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錢,也要把陸然養的跟什麼名門世家出來的小公子一樣金貴。在反觀顧宴這邊,眼睜睜的看著陸然把雲錚往死裡坑,幾次暗示,甚至最後就連具體證據都送到了陳駿手裡,擺在了雲錚麵前,雲錚都能不管不顧,一意孤行的護著陸然。
再加上汪家處處緊逼,顧宴內憂外患,幾次都差點熬不過來。如果不是拚著一股子狠勁兒,彆說是雲錚,怕是連顧家,都保全不下來。
這幾乎是顧宴過的最黑暗的幾年,可等日子好過了,他也徹底熬不住了。
陸然最後一次陷害雲錚,其實就是顧宴和汪家雲戎最焦灼的時候。顧宴熬不住,病危入院,可留下的鋪墊卻足以把雲戎逼的狗急跳牆,聯合了興城顧家,加上陸然,一起打算弄死雲錚。徹底讓雲家正統一脈斷子絕孫,這樣顧宴也就沒有借口,再次參與雲家的事情。
畢竟顧宴一直是以雲錚婚約人的身份,來代替雲錚料理這些的。
“那他為什麼不來見我?”雲錚聽到這裡,整個人都已經迷茫了。他根本無法理解,顧宴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
而且他既然是雲家正統,為什麼顧宴一開始不把他找回來?而是要瞞住?這不是反而本末倒置?
可顧瑀卻難得露出幾分嘲諷:“雲家是匠人世家,曆代雲家正統,要麼是玄學大師,要麼是木雕圈子裡的聖手,都是天生血脈裡就傳下來的本事。可你當時,卻是什麼都不會的。更何況,雲家正統一脈早就沒人了,小琰拿什麼來證明你的身份?就算僥幸回去了,怕也要被人家當成活靶子。至於為什麼不來見你,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你說都是因為和小琰訂婚,雲家才會出事,你才會成為孤兒寄人籬下,所以小琰這些年,根本不敢見你,也怕你想起來過往,會因為記恨他,連雲家的產業,都不肯要。”
“我……”怎麼可能會?雲錚想要反駁,可係統卻強行將他打斷,並且表示,顧瑀說的,都是真的。
可這就讓雲錚越發覺得迷惑了。一直到顧瑀走了,雲錚都回不過神來。
對於雲錚來說,顧瑀講的這些,就跟做夢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真實感。甚至什麼言情裡女主的狗血身世,估計都沒有他的這個複雜。
可直到係統調出了他小時候的記憶以後,雲錚才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這些年,自己錯過了多少,顧宴又在暗地裡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雲錚是五歲的時候,認識的顧宴。當時由於雲父給顧宴批命,所以做主給雲錚還有顧宴訂了婚。可雲錚那會雖然小,也明白結婚是個什麼意思,在看到顧宴雖然精致漂亮,卻冷淡的像個冰雕的娃娃,就越發鬨騰了起來。
至於顧瑀說的那些,其實也都是當時年紀小,再加上雲家出事,雲錚變成孤兒後情緒激動下的口不擇言。可顧宴卻謹記在心,並且記住了一輩子。
而後麵的綁架,也是一場意外。兩人被陸然父親帶走以後,顧宴為了保護雲錚,咬死了沒有說出雲錚的身份。最後顧宴之所以被丟下,也不是因為雲錚做了什麼。隻是因為當時顧宴快要死了,陸然父親玩膩了,所以才把他丟下的。
在後麵,就是興城的車禍,雲錚失憶,卻被興城顧家認出,想要利用雲錚的身份來做些什麼。至於陸然,雲錚之所以會那麼寵愛他,完全是因為移情作用。
他親眼看到了顧宴被淩丨虐還要護著自己,受了很大刺激,所以車禍撞到了頭以後,就下意識將這段記憶遺忘了。但是潛意識裡,卻覺得虧欠,想要彌補。
小時候的陸然和顧宴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長得十分漂亮,所以雲錚在見到陸然之後,下意識就把這份想要彌補的心思,放到了陸然身上。
所以才會一直對他深信不疑。隨著這段記憶的找回,真相徹底大白,雲錚聽著係統絮絮叨叨的講述,隻覺得恍然如夢。
真的是相當可笑了,想要彌補的,卻一直在虧欠,真心相待的,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雲錚隻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仿佛都過到了狗肚子裡去了。
看著顧瑀留下的顧宴的照片,雲錚瞧著上麵顧宴陌生又熟悉的臉,巨大的懊悔,幾乎要把他淹沒。
而後麵的日子,才是最讓雲錚痛不欲生的。或許是因為小的時候太過自負,所以沒有仔細看過顧宴的緣故。所以,現在隨著記憶的恢複,雲錚竟然發現,如果沒有照片,自己就連顧宴長什麼樣子,都沒有印象。至於那時候都和顧宴一起做了什麼,玩過什麼,也同樣回憶不起分毫。
可越是回憶不起來,那種難受,就越發壓抑得人喘不過氣。到了後麵,雲錚甚至於隻要想起顧宴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他痛徹肺腑。
足足有半個月沒有出門,這半個月裡,雲錚消瘦的厲害。不過短短的幾天光景,原本溫潤俊雅的青年,就變得形銷骨立,仿佛像是個殘破的紙燈籠,隻要從地上提起來,就會壞掉。
最後,還是顧瑀看不下去,把雲錚從家裡拽了出來。他說,他帶雲錚去看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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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華國人素來秉承的理念不同,顧宴去世以後,他的墓並不在國內,而是埋在了隔著大半個地球的法蘭西。
靠近蔚藍海岸的一個私人彆墅裡,顧宴臨終前,就為自己定下了,以後要在這裡長眠的打算。
雲錚站在墓碑前,一直乾涸的眼眶,終於泛起了些許濕潤,與此同時,他也終於從顧瑀口中,知道了顧宴最後的遺言。
顧瑀說,“小琰臨死前念叨,說自己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你人在華國,他就讓自己死在隔著大半個地球的異鄉。徹底離你遠遠的,不會在拖累你了,所以沒有食言。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能給他個機會。雲錚,顧宴說他喜歡你。”
“……”雲錚的嗓子陡然就哽咽住了,久違的淚水,也順著麵頰滑落了下來。
雲錚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瞬間,像現在這樣難受。難受到了,好比心臟被撕成碎片,靈魂加在火上炙烤那麼煎熬。
他用力按住胸口,下意識彎下腰,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而旁邊的顧瑀,卻也沒有安慰他的意思。並不是因為怨恨,而是因為顧瑀,遠遠比雲錚更加懊悔。因為顧宴和雲錚,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他父親和幾位叔叔爭權奪勢的悲劇結果。歸根究底,那場蓄謀已久的綁架,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不管是雲錚,還是顧宴,都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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