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將他迎入客堂,良人一聲不響地端來茶水點心,那是辛夷親自熬製的玫瑰水,甘甜爽口,崔郎中淺飲一口,看看布置得與眾不同的客堂,感慨而笑。
“小娘子自立了門戶,日子越過越紅火了。”
辛夷笑著:“多虧崔大夫仗義直言,不然,我也沒有今日自在。所以,崔大夫不必見外,有話但說無妨。”
古人性子磨磨嘰嘰,喜歡繞彎子。
辛夷沒那耐心,直入主題。
崔郎中溫和地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絲綢荷包。
“老夫是受曹指揮所托,來給小娘子當信使的。順便過來,為小娘子請個平安脈。”
曹翊?
辛夷著實沒有想到,抿嘴不語。
崔郎中一笑,“曹指揮說,那日在雲騎橋,曹大姑娘冒犯了娘子,如今她已得了教訓,在家閉門思過。這是曹大姑娘托他送來,給你賠不是的……”
曹漪蘭會甘心給她賠罪?
隻怕是被逼無奈吧。
辛夷接過來一看,荷包裡是一隻釵子。
釵頭是用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玉蘭,以寶石做蕊,白銀做枝,簡潔大方,做工精巧,逼真得仿佛會散發出幽幽的清香……
不知為何,她腦子裡浮現的是曹翊清俊乾淨的臉。
“這玉蘭釵太過貴重,我受之有愧。煩請郎中轉告曹大人,我不是記仇的人,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往後隻要曹大姑娘不找我麻煩,我自是不會招惹她……”
辛夷說著便往回推,崔郎中連忙回拒,雙手直擺。
“老夫隻是個跑腿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東西交給小娘子,萬萬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崔郎中。”辛夷看著他的指節,突然問:“你會拉胡琴嗎?”
崔郎中笑了起來。
“習藝不精,算不得很會。小娘子為何有此一問?”
辛夷坐回去,微微一笑。
“沒什麼,看你手上有繭子。”
辛夷不會玩樂器,但她小時候選修興趣班,曾學過幾天二胡,也就是時下之人稱的“胡琴”。她的二胡老師手上就有那樣的繭子,還玩笑說“玩樂器的人,就沒有一雙好手”。
每樣樂器受力點和摩擦點都不同。拉二胡的人,按弦的左手,會留下兩道印,拿弓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繭子很厚很重。
“崔大夫。”
辛夷眯起眼,突然問:“慶曆元年,張家村發生過一樁失火案,不知你有沒有印象?”
“慶曆元年?”崔郎中像是驚了一下,皺眉思忖片刻,“好像有這麼回事?”
辛夷提醒他,“張家村北,一家十八口人連同醫廬,被焚毀殆儘……”
崔郎中仰頭凝神,思考好一會,捋著胡須,點點頭。
“確有此事。年代久遠,老夫竟有些模糊了。後來那醫廬的位置,被修築成了一座白塔,隻是不幾年,白塔遭了天雷,損毀後人們認為不吉,便不再修葺,漸漸變得殘破不堪,再無人涉足。”
辛夷:“死去的那一家子,男主人叫陳儲聖,原是翰林院醫官,因得罪了官家,這才被貶黜罷官,隱居張家村,結廬行醫……”
崔郎中震驚:“此事小娘子從何處得知?”
辛夷笑了笑,避開話題,盯住崔郎中的臉。
“陳太醫死得太慘了。一生行醫,一代聖手,傾其畢生所學,曆時十八年,修訂本草、編著藥書,朝廷今歲頒布的《簡要濟眾方》,便收錄了他編撰的醫藥方書。這樣一個為國為民為醫藥發展嘔心瀝血的人,被活活燒死……”
崔郎中一聲歎息。
“禍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長。此事由來已久……”
辛夷猶自說道:“陳太醫有賢惠的妻子、有滿堂的兒孫,還有一個疼得如珠如寶的小女兒……他們都死於那場大火。
“開封府的老仵作說,他的小女兒死前曾遭受過侵犯……但至今不知何人所為。”
崔郎中抿嘴,“小娘子何故說起這些?”
辛夷眼皮垂下去。
“同為醫者,感同身受。即使世人都忘記他,崔大夫也不該忘記才對?”
她揚眉淺笑,看著崔郎中青白不勻的麵孔,“我聽說當日,崔郎中最先趕到火點,為了救人還曾被燒傷……這麼大的事,怎麼就忘了呢?”
崔郎中滯住。
片刻,才聽他幽幽歎息。
“小娘子如此聰慧,老夫這點小把戲,實在是拙劣之極,讓小娘子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