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眼慢慢眯起。
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不知是哪個人被砸中,恐懼而痛苦地嘶吼,像投入油鍋的水,在辛夷心底炸裂開來。
從小到大,她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陣仗。死亡的場麵如此真實,不是遊戲,不是紙片人的世界……她眼神漸漸黯淡,看向傅九衢,低聲說道:
“有機會你先走,不用管我。”
哼!傅九衢嘴角微抿,“無須你說。”
“咳咳咳!”辛夷喘息不勻,鬆開手不再試圖去捆綁他。
救命稻草不要也罷,她不喜歡欠人情,若這樣死了,就當是死在傅九衢的手裡,說不定就回去了……
火光越發明亮,灼得她臉頰發燙。
辛夷索性閉上眼睛。
腰身忽而一緊,她來不及思考,人已離地。
這次傅九衢沒有再像拎小雞似的拎她,而是將她攔腰抱起,往壘成塔基的巨石飛奔而去。
浮光掠影,烈火映紅辛夷的眼。
二胡奏出的悲傷曲調,飄然入耳,傅九衢一身繡著紫金麒麟的華麗長袍,在風中翻飛而起,頭發披散開來,好聞的木樨香味清涼地覆住煙味,吹入辛夷的鼻頭,她眼睜睜看著傅九衢抱著她躍上塔基……
畫麵突然詭異地變得緩慢,如同電影的慢鏡頭或是遊戲動畫,在現實和腦海裡反複交替。
即視感讓辛夷心如火炙。
她看著傅九衢火光中豔美的容顏。
“傅九衢?”
“大膽!誰準你直呼本王名諱?”
“郡王……”辛夷潤了潤嘴唇,眼睛突地睜大,看著他背後,“火。快跑——”
不待話音落下,辛夷突然將手扣住他的手臂,用儘力氣扳開她,身子往下一沉,就要掙脫他的懷抱。
“你快走,不必管我。”
生死麵前,她不願意任何人為救她而搭上性命。
“快走!”她重重推開傅九衢。
傅九衢意外地眯起眼,狷狂一笑。
“偏不肯讓你如願。”
“……”
傅九衢沒給辛夷反應的機會,一把抓過辛夷的衣裳,玩兒似的將她抱起來,扯離地麵,撈入懷裡,足尖利落地踢向斷裂的木頭,踏上磚石,縱身而起……
“九爺!繩子。”
程蒼從塔頂上方丟下繩索。
底下是火海,樓道在燃燒,形勢緊迫。
“抱緊我!”傅九衢冷喝一聲,抓住繩索,帶著辛夷順著繩子攀上三層。
火勢極大,二層三
層未能幸免,也受到了波及。
辛夷被傅九衢放下地麵,看著眼前的畫麵,頓時震驚。
她以為陳儲聖放火是為金蟬脫殼,沒有想到,他就在三層的木欄邊,背對火海而坐,懷裡抱著一把破舊的二胡,平靜地拉著弦,不再怒吼不再仇視,就像是臨死前大徹大悟了似的,雙眼緊闔、嘴裡喃喃,像是在嗚咽而唱,曲調悲傷……
“陳儲聖。”
傅九衢冷冷看著他,提劍走近。
“為何殺人?”
二胡聲戛然而止。
陳儲聖睜開眼,抱著二胡微微一笑。
“郡王不都聽見了嗎?”
傅九衢看著他背後越來越近的烈火。
“當年你受人誣陷,被貶黜罷官,何故不向官家說明真相?”
“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老夫本就隻想修書撰方,官場汙濁不合我願,不如行走江湖,救濟百姓……”
說到這裡,陳儲聖冷笑一聲,眸中浮現痛苦,雙眼被火光映得越發猩紅。
“可惜,老夫那時不曾明白,醫術治不了愚昧,治不了人性的卑劣——隻有死亡才可以。”
陳儲聖的目光又轉到辛夷的身上。
“老夫至死不明,你是從哪裡習得的醫術,壞我好事?周道子,教不出你這樣的徒弟……”
辛夷眉頭蹙緊。
“陳太醫,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雖然犯下大錯,卻有情由,興許官家念你舊情,饒你一命?”
“哈哈哈哈哈哈。”
陳儲聖再次狂笑起來。
“我要這性命何用?妻兒不在,我苟活浮世又哪得半分快活?”
他笑得臉頰通紅,雙眼卻好似蒙上了一層黑霧,就那麼盯著辛夷。
“淑惠,鳳兒,小醇,小全,小豆子……崔師弟,我儘力了,仍是棋差一著。害你們的人,尚未全部伏誅,張家村也未斷子絕孫……”
他嘶吼著,手上二胡的弦突然加快,變幻出更加激烈的曲調,像哭泣,像悲鳴,像為每一個不甘屈死的冤魂……
“老夫無用。這就來陪你們——”
話音未落,陳儲聖抱著他的二胡縱身躍入火海,直直墜入塔殿底部,不過轉瞬就被烈火吞噬。
沒有慘叫,沒有掙紮,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