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懷應一聲,端端正正地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上前,慢慢揭開蓋布……
一截焚燒過的胡琴。
幾張脈案醫方。
一頁殘破的古籍拓紙。
沒有書籍的內容和出處,甚至也不知道是什麼書,就那樣輕飄飄展現在眾人眼前。
張堯卓問:“郡王這是何意?”
不待傅九衢說話,孫懷便笑意盈盈地解釋,“張大人,這是皇城司昨日在藥王塔中找到的兩件證物。這是陳儲聖所用的胡琴,這是陳儲聖死前的絕筆留書,這幾張則是陳儲聖當年的醫方脈案,以作比對……”
張堯卓漫不經心地瞄一眼。
“如何證實,這些東西是陳儲聖所有?”
啪啪!傅九衢淡淡一笑,擊掌兩聲。
程蒼帶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走上公堂。
“翰林院前醫官使周濟,見過張大人。”
張堯卓皺起眉頭,表情頗有幾分複雜。
周濟當年曾與陳儲聖一起編修醫典,對陳儲聖最是熟悉不過。但周濟前幾年稱病告老,辭去醫官使一職,便不知去向。
傅九衢是從哪裡把這個老古董挖出來的?
周濟自報家門,便上前查看孫懷托盤裡的證物。
隻拿起半把燒焦的胡琴,周濟的眼圈便紅了。
“是他,是他的胡琴。”
再看陳儲聖的留書,周濟更是悲從中來。
“是他,是陳太醫的筆跡。糊塗,他糊塗啊。”
張堯卓輕咳,“周老,胡琴大多如此模樣,這一把也並不鮮見,你為何認定它是陳儲聖之物?”
“老夫自然認得。”
琴杆燒掉了半截,隻露出個尾巴,琴筒一端有焦黑的印跡,卻保存完好。周濟將漆黑的琴皮剝開,摩挲著底部的字跡,突然間潸然淚下。
“三寸君子。這是陳太醫的雅號,乃是官家所贈。”
“官家?”張堯卓吃驚。
“景祐五年,李元昊去宋建夏,遣使傳書汴京,朝中爭議四起,宋夏之戰一觸即發,官家憂思傷神,常常夜不思寐。老夫和陳太醫同在禦前,開方進藥,卻收效甚微。
那夜,陳太醫用此琴撫曲,奏了一曲《破陣樂》,官家得以好眠。次日醒來,官家便以‘三寸君子’雅號相贈陳太醫。陳太醫親手將字刻於琴上,說要傳給子孫。為免受損,又重做琴皮,包裹在內……”
頓了頓,周濟濁目一厲。
“張大人若是不信老夫,可去官家跟前證實……興許官家還能想起宋夏之戰的烽火三年裡,聽過數次的《破陣樂》,想起醫心勝於醫人的儒雅君子陳儲聖。”
三寸指琴弦,又是中醫術語,指上中下三丹田。醫心勝於醫人,儒雅君子,皆是當年趙官家對陳儲聖的稱讚。
許是感慨陳儲聖悲慘的際遇,周濟紅著眼,聲音沙啞地念出了陳儲聖留下的那一段文字。
“……我所殺之人,皆是該死之人……莫說嬰孩無辜,亡魂可憐……世間菩提眾生,誰不可憐?”
公堂上,氣氛莫名沉重。
三班衙役分立兩側,一動不動。
高淼拳心捏起,若有所思。
張堯卓皺著眉沉著臉,像被人欠了千兒八百吊大錢似的。
隻有傅九衢麵不改色。
周濟念完,長長歎一口氣。
“陳太醫宅心仁厚,貴人而賤己,天生一顆慈悲心,是官家稱讚過的君子呀。老夫實在不明,他為何會走上歧途,釀成大錯?”
傅九衢輕輕闔眼:“那便是另外一樁案子了。”
他將藥王塔中聽來的當年舊事,簡要說出。
周濟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老夫一直以為陳太醫早已還鄉歸去,含飴弄孫,得享天倫之樂。竟不知他遭受如此噩運?”
呆了片刻,他猛地掉頭。
“廣陵郡王,這樁滅門大案,為何多年來聲銷跡滅,無人提及?”
沉默許久的高淼也有些忍不住,朱唇輕啟,“我身在汴京,竟也不曾得知此事。”
傅九衢彆有深意地一笑。
“興許有人瞞天昧地,不願此事鬨大。周老放心,皇城司將重問此案,勢必查清案件,給無辜慘死者一個交代。”
周濟點點頭,撫著胡琴歎息不止。
傅九衢眼梢撩開,望向“明鏡高懸”下的張堯卓,俊容上有難掩的不羈和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