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不講理麼?
辛夷頭疼得很,認真和孩子講道理。
“娘是娘,傅叔是傅叔,三寶,你已經不小了,你要搞清楚呀,娘和傅叔不是一家人,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娘嫁給傅叔不就好了嘛。”
辛夷哭笑不得,“閉嘴。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學來的這些話,是不是有人教你?”
“沒有人教我。”三念苦巴巴地看著她,眼睛裡充滿了渴望,“翠喜和杏丫都有爹爹,三寶和哥哥都沒有……娘,你長得這麼好看,傅叔一定會娶你的。”
“……”
十七八歲的小娘子,執掌著一整個藥坊,早已褪去了當初那個鄉下丫頭的稚氣,變得明**人,正是大好年華,就這麼守寡,藥鋪裡的安娘子等人都看不下去,偶爾在私底下也會說上幾句,於是三念便聽了去,記在心裡,默默為娘找起了爹來。
辛夷看到小孩兒撒嬌,便想投降。
但此事非同小可,她不得不嚴肅下來。
“三寶,你如果不想失去傅叔,也不想失去娘,你就要記住,往後這些話,不可以再說,明白嗎?”
“為什麼?”
辛夷沒法子和一個小朋友解釋清楚個中厲害,索性沉下眉頭,冷著臉警告。
“你不用明白為什麼,隻須記得娘的話就好。”
三念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嘴巴扁在一起,沒有吭聲。
辛夷不再理會她,視若無睹地牽著孩子的手回到屋子裡,和幾個前來瞧病的婦人聊了幾句,又去隔壁院子看醫療器械的消毒。
這一點,辛夷藥坊做得比任何藥坊都要乾淨,她沒有辦法做到一次性使用,但無論是什麼東西,她都要求藥坊裡做好消毒程序——在大鐵鍋裡熬製藥水,再進行高溫烹煮。而藥坊裡的每一樣藥材,她都會親自檢驗,不讓殘次品流入……
人間四月正芳菲。
院裡瓜果蔬菜,樹木花朵,芬香滿園,天氣又不冷不熱,辛夷帶著三寶正蹲在曬匾前麵翻動草藥,背後突然傳來良人氣喘籲籲的聲音。
“姐姐,那個杜掌櫃,要被處斬了,正在遊街,說是一會兒就要押往刑場……還有,還有那個狐女……胡曼,就是你救的那個胡曼,你還記不記得,她也被一並遊街了……”
香料案的事情,辛夷沒有太過關注。
一是沒有了解的途徑,傅九衢每次來都不願多說,她也不好多問,畢竟那是人家的公事,她沒有立場。二是這陣子忙著藥鋪裡的事情,她也沒有顧得上。
一聽這話,辛夷也是驚了驚。
“胡曼也要被一同處斬嗎?”
良人重重點頭。
辛夷皺眉,“可是她,犯的是什麼罪呢?”
良人輕輕搖頭。
辛夷:“走,看看去。”
~
大街上擠滿了人,都在看人犯遊街。
杜仲卿和胡曼都在囚車上,而香料案裡另外兩個重量級人物——石唐和何旭,卻不見蹤跡。
朝裡有人和朝裡沒人的區彆,顯而易見。
汴京城的四月並不冷,但囚車裡的女子卻在輕微地顫抖,她長發披散,低垂著頭,不敢看一眼圍觀的人群,整個人像是瑟縮在囚車裡,那孤寂感讓整片天地都莫名地蕭條起來。
人群議論紛紛。
他們始終沒有抬頭,直到囚車從辛夷藥坊麵前駛過。
杜仲卿望了過來——
那是他的祖宅,他原本的家。
如今已改頭換麵,變了模樣,他隻看一眼,眼圈一瞬便潮濕了。
胡曼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冷不丁抬頭,朝藥鋪的方向看過來。
辛夷默默地站在人群裡,身邊跟著良人。
胡曼那涼沁沁的一眼,恰與她在空中相逢,碰個正著。
兩個人都沒有挪開,彼此注視著,囚車緩慢地前行,他們的身影也緩慢的錯過……
辛夷想到這個懷著身子的女子會被處死,想到自己千辛萬苦救她時的情形,以及承諾過她的保護,心窩裡莫名湧起一絲悲涼。
傅九衢說她也是人犯,害了人命,但她並不知道胡曼究竟做了什麼——
“啊……啊……啊啊啊……”
就在囚車駛離藥鋪的刹那,胡曼突然用力地掙紮起來,身子將囚車撞得砰砰作響,嘴裡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淒厲、恐懼,任誰聽了都覺得緊張。
人潮洶湧的馬行街,因這嘶吼聲變得緊張而驚悚。
喧鬨四起。
胡曼不停地扭頭,扭頭。
她的目光,一直盯住辛夷,一直盯著。
辛夷覺得她有話要對自己說。
然而,胡曼是個啞巴,她是說不出話來的。
辛夷心裡一緊,往前緊趕幾步,就見幾個禁軍上前,用刀背擊打在囚車上,示意胡曼安靜,嘴裡罵罵咧咧。
胡曼仍是不肯消停,任由禁軍斥喝,喉頭的嘶吼聲卻越來越大。
街麵一片嘈雜,吵得辛夷耳朵嗡嗡地響,她跟著囚車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