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司裡,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胡曼不是與人私通,而是被石唐設計時,杜仲卿不信。
當傅九衢告訴他胡曼的供述,說石唐早就盯上了他們兩個,目的就是讓他為己所用,煉製香女用來斂財和收買人心,籠絡官員,他仍然不信。
因為他已經在錯誤的路上走得太遠。
父母枉死,他認賊做父,把石唐當解救自己的恩人。
戀人受辱,他認敵為友,聽信一麵之辭,殺了“奸夫”,背上命案,囚禁戀人,一刀刀淩遲般辱她、羞她……
他不怕死,卻怕麵對那個惡魔般的自己。
這些年來他渾渾噩噩,看似不理世事,一心求香製香,又何曾有過一日安寧?
然而,他並非真的呆傻,隻是逃避自我,不呆傻便難以活下去罷了……
“我原以為我們一道去死,便是最好的結局。從此,你再不用受那些苦楚,我也再不會煎熬。隻有死亡,才是我們最好的解脫……”
“我原想和你一起死,和我們的孩子。一刀斃命,從此再無痛苦……一家三口,去地府,我再向爹娘賠罪……”
杜仲卿一句句說著,目光慢慢落在胡曼的肚子上。
“可我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你和我們的孩兒,被人一刀又一刀地淩遲……”
胡曼喘息不停,雙眼通紅地看著他。
“啊……啊!啊——”
淒厲和驚恐的聲音,是她拚儘全力發出來的。
沒有人知道胡曼的內心想要表達什麼。
但這種聲音,杜仲卿這些年卻聽得太多。
“罷了。我終是明白,我憎恨的,便是我深愛的……”
杜仲卿幽涼的麵上,慢慢浮出一絲笑來。
“無論我如何努力去尋找,終是找不回我們最初的樣子,就如同你喪失的香味……哪怕我再試一千次,試一萬次,也不再是原來的那一種了。我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香,卻永遠也尋不回記憶裡的你。”
這些話他說得很輕,很慢,全是對胡曼說的。
對於不了解案情的人,聽著一頭霧水。
但辛夷聽來,卻覺得十分悲涼。
杜仲卿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說得監斬台上的人漸漸有些不耐,但廣陵郡王麵不改色地聽著,一動也不動,其他人也不便多說,隻能耐住性子聽杜仲卿一個人說那些酸腐的話。
“一切皆是我錯,我對不住你。這輩子,你遇上我真是倒了大黴,下輩子,你記住不要來汴京,更不要讓人聞到你身上的香,不要認識一個叫杜仲卿的壞人……”
杜仲卿說完這一句話,突然仰頭望向天空,深吸氣。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掉轉過頭,望著張堯卓。
“我在石唐那裡,見過好幾次張大人的公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法場上當即響起嗡嗡聲。
“肅靜!”
又一聲製止後,杜仲卿臉上浮出一絲陰冷的笑。
“在杜氏香藥鋪開張前,有很長一段日子,我都在石唐的彆院裡煉香,我不愛說話,不理他們那些俗事,他們便拿我當傻子,有時候會忘記避諱我……這些門閥公子貪得無厭,花樣頻多,石唐……隻是張盧的走狗罷了。”
杜仲卿說到這裡的時候,又想到了在皇城司裡傅九衢告訴他,但他不願意相信的話——胡曼是被張盧奸丨汙的。
實施的人是石唐,背後設計的人是張盧。
他親手殺死的那個奸丨夫,隻是張盧手底下的一個護院。
為此,皇城司親自從他家的香窖裡取出那一具被他製成了乾屍的男體,讓仵作驗屍,又讓那個護院的家人來認屍,當麵做了對比。
杜仲卿不肯信,不敢信。
但當他到了刑台,發現張盧的父親居然如此惡毒要將他和胡曼淩遲處死的時候,終是靈台清明,什麼都相信了,那些執意不肯說出來的話,也都說了……
傅九衢隻是查案罷了,沒有必要欺騙他。
“廣陵郡王……”
杜仲卿嗓音沙啞的說著,突然重重伏地,拔高聲音道:
“罪民指天發誓,香料案的背後主謀,是張大人的公子張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