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你這個兒子,我是管不住了。”
長公主一聽這話,急忙起身。
“都怪臣妹教子無方,萬請官家恕罪。”
她又抬頭瞥一眼傅九衢,語帶懇切。
“這個孽子,臣妹昨夜已在家教訓過他,罰他跪了一宿祖宗牌位,今日說已然大徹大悟,往後再也不敢肆意妄為了了,皇兄請饒他這一回吧……”
趙禎哼哼,胡子直抖,臉上卻看不出情緒。
“你當真知錯了?”
傅九衢低頭拱手,“知錯了。”
趙禎臉色好看了幾分,“錯在哪裡?”
傅九衢道:“錯在沒有早一點找出張盧的犯罪窩點,致使更多的無辜女子落入賊手,實在是大錯特錯……”
趙禎看著妹妹,指著傅九衢。
“這就是你說的大徹大悟?”
傅九衢走到禦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微臣無日無夜不想著為官家排憂解難,報答官家的大恩,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果真是悟得很透。”趙禎冷冷看著他,突地指著書案上的奏章,“你知道今日朕收到多少參奏你的劄子嗎?”
“知道。”傅九衢抬頭看著趙禎,“臣問心無愧。這些人仗著我朝不殺言者,不殺士大夫,以共治天下為由,大謀私利,倒逼官家妥協,無異於大宋的蛀蟲……”
趙禎眼眶微微發熱,看他片刻,長長歎息。
“枉自你讀了那麼多書,竟不知世俗可畏,不懂平衡之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呀!”
傅九衢微微一笑,目光更堅定了幾分。
“然而,誌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臣不在乎聲名,也不想名垂青史,更不想與這樣一群揆情審勢的所謂仁臣共事。官家不能說的話,由臣來說。官家不能做的事,由臣來做,天地間,總得有公理在,這便是臣的想法……他們有氣有恨,衝著臣來便是……”
趙禎看著他,似是要訓,可嘴唇蠕動幾下,隻剩一歎。
身為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朝中之事的複雜,誰對誰錯往往不是一個帝王處理事情的優先選擇,如何平衡朝堂權利,將損失降低到最小才是準則。
一個香料案,從傅九衢拿到那個百人名單開始,趙禎便警告他,可以結案了。
拔出蘿卜帶出泥,若再順藤摸瓜下去,莫不是要把整個大宋官場全部掀了?那他這個皇帝寶座還坐得穩嗎?
傅九衢滿口答應,說是淩遲杜仲卿,百人名單上的官員,再隨便揪出幾個倒黴鬼,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這樣其他人至少能老實幾年。
趙禎當時覺得他說的十分在理,結果轉頭就給他弄出一個法場大案,讓萬千民眾親耳聽見張盧為害一方的事情。
查是不查?當然得查。
他查也就罷了,居然通知曹翊去抓人。
在山莊裡,曹翊不僅解救了那些被困的女子,還拿到了一份張盧的私人手劄。
多年來,莊子裡被訓練出來的香女,去了哪裡,獻給了哪個大人,包括人證物證,全都在手劄裡……
這原本是張盧為了掣肘那些大人而留下的,如今倒成了治罪的把柄。
曹家和張家素來不對付,叫曹翊拿到證物,豈能就此罷休?
趙禎沒有說的是,今日兩府呈上的劄子,一半是指摘傅九衢行事狠辣,品行不端的,另一半則是彈劾張堯卓縱子行凶,勾結黨羽,陷害忠良,要求嚴懲張堯卓以正國法的。
傅九衢看著沉默的趙禎,神色有些複雜。
“官家不肯處置張堯卓,到底是為公,還是為私?”
今兒個大臣們在大殿上吵鬨了一個時辰,一個比一個有理,唾沫星子都差一點噴到了趙禎的臉上,他已然頭痛半天了。
沒想到回到後殿,還要被外甥問責。
他氣得拍桌子,“處置張堯卓,說得容易。你是不是以為處置了一個張堯卓,朝堂就清淨了?”
不會。
如果他當真把張氏一黨革職查辦,從此朝堂沒有了對立的勢力,就會變成一邊倒的一言堂,少了牽製,對於皇帝來說,那將更為不利。這些年來,他借著寵愛張氏,不停地提拔張氏一族,其實從某種意義而言,也是帝王心術,權衡而已。隻有兩邊掐得不可開交,他才能做一個悠閒的明君。
但是,如今證據都擺在明麵上,不查辦張氏一黨,他又如何自處?
個中利害,讓趙禎頭痛不已,
再看這個外甥就更是生氣,指著他便劈頭蓋臉地罵。
“你問朕是為公還是為私,這句話,朕倒是要反過來問你……朕的心思,你比誰都明白。從查獲杜氏香料鋪,將何旭和石唐下獄開始,你便知道他們背後的人是張盧。你早不抓,晚不抓,不就是有所顧忌?如今倒好,張盧一動你那個小娘子,你便按捺不住……你說說,你又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