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訝然地忘了眨眼。
窗外細雨綿綿,一片冷肅。
傅九衢緊緊地抿住嘴角,突然伸出手,將張巡從地上拽了起來,靠在牆壁上,示意侍衛進來將人帶走。
做完這一切,他掉頭,看著仍然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辛夷。
“記得上點藥。”
辛夷心下一窒,看著他,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去?”
傅九衢微笑,“我和行遠還有話說。”
辛夷鬆一口氣。
開始以為他是要殺人滅口。
“九哥,你不要再聽他胡說八道了。”辛夷細想一下,又擔憂起來,“他心裡已然恨透了你我,但他拿你無奈,這才故意說起往日情分,就為了讓你心軟,讓你心甘情願由他拿捏,九哥,不可以……”
她搖頭,搖搖頭。
傅九衢黑眸帶笑,如嵌冷月。
“放心,我心裡有數。”他溫柔地順了順辛夷淩亂的頭發,“洗洗,上點藥。不要怕,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這樣欺負你。”
“九哥……”辛夷話未出口,喉嚨一陣發更。
傅九衢大步離開,修長的身影與門外的細雨仿若渾然一體。走到門口,他頓立片刻,又突然回來,彎腰拿起那一把張巡丟棄在地上的腰刀,懸掛在腰上。
“我走了。”
他俊朗的臉一片沉寂。
辛夷看到了他的笑,如皎皎之月,春朝微風。
卻惹得辛夷潸然落淚。
~
辛夷藥坊的鬨劇瞞不住馬行街的市井百姓。
傅九衢帶著張巡離開的時候,門外圍滿了人。有藥鋪的幫工,有街麵上的民眾,甚至有聞訊趕來的公事所差役。
維持廂坊裡的安定是公事所差役的職責,但他們目睹這一場鬨劇,並沒有任何人膽敢闖進去。
傅九衢神色平靜地走出去。
跨上駿馬,絕塵而去。
藥坊的姐妹,這才飛快地上樓去找辛夷。
良人抱著三念,卻跑得最快。
“姐姐,你沒有事吧?”
“娘……”
辛夷抬起紅腫的臉,看著她們,微微一笑。
“我沒事。”
“娘。”三念心疼地不停哭泣,抬起小手想摸辛夷的臉。
“娘沒事的。”辛夷阻止握住她的小手,製止了她,又看一眼隨之進來的安娘子和湘靈等人,“你們通知的郡王?”
湘靈瞟一眼安娘子。
“姐姐,我們不敢惹三哥,又怕姐姐受傷……”
安娘子搶在她前麵,低低地道:“娘子,是我擅作主張,讓人去報信的。是不是……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辛夷搖了搖頭。
她沒有什麼麻煩。
名聲、金錢、她都不在意。
唯一擔心的是傅九衢。
她原本想自己處理好,不把傅九衢牽連進來的。
畢竟張巡是他的結義兄弟,兩個人曾有過命的交情,如此翻臉,她相信傅九衢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難受……
“唉。”辛夷躊躇一下,低頭檢查一下自己的傷,“去拿一瓶紅花油來,我擦一擦。”
說罷又望向湘靈,“幫我備一桶熱水。”
~
“郡王,到了——”
段隋低低地說著,抬頭一望。
被驚動的鳥兒,從山林裡衝天而起,進入雲霄。
傅九衢翻身下馬:“放下他。你們下去吧。”
段隋喉頭一動,望一眼主子冷肅的麵孔,應一聲是,便低頭行禮,帶著兩個侍從快速消失在林間。
這是一個山坡上。
山風很大,將傅九衢的衣袍紛紛揚起。
他麵無表情地迎風而立,望著遠方,一動不動。
張巡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個僵硬的背影。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傅九衢手指微微拽起,轉身看著張巡,低笑一聲,轉動著手上的玉板指,一席話說得雲淡風輕。
“還記得我們為何而結拜嗎?”
張巡喉頭微鯁:“慶曆八年,崇政殿親從官顏秀、郭逵、王勝、孫利合謀叛亂,登延和殿,闖入寢殿,意欲行刺官家……你我入宮護駕、浴血作戰……當夜死傷軍校若乾,險象環生,我為你擋了一刀,免你斷臂之苦,你感我恩情,在蔡小侯爺的提議下,我們三人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都記得。”
說到最後,張巡嘴角牽起譏諷的笑。
“是我太天真。尊貴如廣陵郡王,豈會將誓言當真,又豈會當真將一介平民當成兄弟?”
傅九衢冷冷剜他一眼。
當的一聲,他拔出腰間的腰刀。
張巡渾身一顫,緊張地看著他,“你要做什麼?”
傅九衢慢慢掉轉刀尖,將刀柄遞給張巡,“當日情分,我還給你。”
張巡冷冷看著他,一言不發。
傅九衢丟下腰刀,伸出胳膊,“這條胳膊,是因為你而得以保全。今日你斷我一臂,我們的情分便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