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懷和段隋硬著頭皮,拱手勸阻,“請爺三思而後行。”
傅九衢冷聲:“我自有分寸,照辦便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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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鼓聲從五丈河掠過,穿透風雪,悠揚而來。
張巡騎在馬上,看著藥堂裡獨坐的傅九衢,目光變幻不停。
從昔日同生共死的結義兄弟,到今日無言以對的仇人,兩個人冤家路窄,一見麵,那氣氛便壓抑而沉重。
好似過了許久,又好似隻有一瞬,張巡下得馬來,走到傅九衢的麵前。
“我來找孩子的。他們在不在這裡?”
傅九衢輕輕一笑,緩慢地摩挲著手上暖爐壁的纏絲雕花,一雙黑眸裡像盛了綿綿的風雪,冷冽刺骨。
“好笑。來我家藥坊找你家孩子!?”
張巡一怔,隨即冷哼一聲,笑開。
“這藥坊怎麼算也不是郡王您的吧?按理說,本該是我的私產,隻是兩個堂妹在此,又要養活那麼多夥計,我也不懂藥行,便由著他們去了。”
傅九衢:“論厚顏無恥,你當數第一。”
說罷,他望一眼擺放整齊的藥櫃,淡淡地道:“你可知,這房舍地契在何人名下?”
張巡臉色一變,回過味來。
“果然沒有說錯,你跟她早就有一腿了。你們兩個背著我,沒少乾好事吧?”
傅九衢微微一笑,不怒不急,性情甚至不如從前那般桀驁冷酷,整個人看上去溫和而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似的,專剜張巡的心。
“那又如何?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我們乾的好事可多了,張樞直可要一一聽來?”
“無恥之尤!”張巡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上青筋隱隱,“你仗著郡王身份將兄弟調離京城,再霸占兄弟之妻,傅九衢,你當真是禽獸不如。”
“彼此。”傅九衢徐徐開口,那清冷帶笑的聲音,似乎有一種把人逼瘋的力量,“誰讓我生來尊貴,天生便可以為所欲為呢?”
張巡將骨節捏得嚓嚓作響。
他一生最在意的便是貧賤的出身。
哪怕如今他已然身居高位,擁有了為人稱羨的一切,但那種因為身份低賤帶來的落差和恥辱,在他整個的成長和人生裡如附骨之疽,無處不在。
更何況,“賣妻求榮”的說法在汴京城就沒有斷絕過,張家族人過年時提到他,還曾拿此事揶揄一番,就算他已經另外娶了宰相家的女兒,人家恭維他說一句“高門貴婿”,張巡一樣覺得是諷刺……
他明明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從一個農家子弟到朝廷的三品大員,這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沒有人看見,更沒有人看中他的能力,隻會說他是靠女人上位……
張巡被刺了軟肋,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
“傅九衢你記好了。終有一天,我也會讓你嘗到……一無所有的滋味兒?”
“是嗎?”傅九衢抬抬眉梢,“那我得先下手為強,趁你立足未穩,先斬草除根了?”
張巡目光微沉,看著他半靠在椅子上,一副慵懶從容的模樣,腦子裡嗡的一聲,突然清醒過來。
“廣陵郡王,我今日來不是找你敘舊的!把我的孩子交出來。”
傅九衢似笑非笑地抬頭,眉梢輕揚。
“周娘子不是帶著肚子嫁你為妻的嗎?怎麼就變成了你的孩子?人家親娘現在回來了,你也另娶了宰相千金,怎可厚顏無恥地強占人子,以求富貴?”
“你——”張巡瞪大眼睛,不是意外,而是驚疑道:“是你把周憶柳送到宮中,送到官家身邊,冒充她姐姐的?”
“嘖嘖!”傅九衢一副意態閒閒的模樣,眉目帶笑地看著他,“張大人明知孩子生母在我府上,卻不將實情稟告官家,反以孩子為質,想做個便宜君父,野心不小呀……”
“你一派胡言!”張巡怒斥:“誰人不知長公主府裡的人,是周憶柳?不是周憶棉?你以為一出狸貓換太子,再加你的挑撥離間,就能讓官家相信你的鬼話?”
傅九衢蒼白的臉上,帶出一絲譏誚。
“官家最討厭彆人說——狸貓換太子。”
張巡見他盈盈含笑,一副病容卻風華無雙,那種富貴氣好像是骨子裡就帶的,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似乎在看一隻螻蟻。
張巡氣恨得牙槽緊咬,“是男人,你就真刀真槍跟我乾。借刀殺人算什麼本事?你為何要這麼做?這不是我認識的傅九衢!”
“為了……省力氣。”
傅九衢不禁哂笑,緩緩起身,再漫不經心地吩咐。
“孫懷,送客!”
“妄想!”張巡氣得拍桌子,“彆說你隻是郡王,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沒有搶彆人家孩子的道理——來人,給我搜!”
張樞直和廣陵郡王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從朝堂到民間,幾乎無人不知。
隻是沒人料到,那個張小娘子都死去一年了,這兩個人還能因為一個女人乾起來。
上元節的第二天,張巡不顧廣陵郡王儀駕在前,帶著麾下侍從強闖辛夷藥坊,將裡裡外外都搜了一遍,結果沒有找到孩子,被傅九衢一紙訴傳告到了開封府,說他“私闖民宅、意圖不軌”。
更緊要的是,張巡的侍衛搜查過後,藥坊清點發現,遺失了價值不菲的金銀財寶和貴重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