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的禪院裡樹木高大,樹蔭如蓋。
內室光線昏暗,桐油燈散發著暖黃的光芒,映著傅九衢深幽的黑眸……
以及,倒映在他眸底的辛夷。一張蒼白如紙片般的麵孔,身子單薄而纖細,神態略顯不安地坐在茶室的椅子上,雙唇緊抿,沒有抬頭,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阿依瑪是嗎”傅九衢慢慢低頭,盯著這張俏麗的小臉,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諷刺,聲音壓得更低,“這名字起得不錯,你自己起的,還是那個高明樓”
辛夷心裡一動,鬆口氣。
他果然認出了她。
如此一來,可以免去她多少解釋的口舌。
“怎麼還不肯相認嗎”傅九衢冷冷地帶著嘲笑的聲音,霎時將辛夷的滿腔欣喜阻擋在嘴邊。
傅九衢在生氣。
他以為自己回來汴京卻不肯與他相認
辛夷看著閃爍的油燈裡廣陵郡王冷冰冰的眼睛,眉頭輕蹙,眸底流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想到了那個躺在生物艙似的病床上的男人。
“你有沒有懷疑過你所經曆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
辛夷柔軟的聲音裡帶著試探和憐惜,冷不丁落入傅九衢的耳朵,讓他懵然一瞬,竟有些接不上話。
拉辛夷進內室前,傅九衢想了許多質問她的話,有無數個“為什麼”等著她來解答,以平息她活著卻不捎信,人在汴京也不肯相認引發的怒火……
然而,他尚未開口質問,卻讓辛夷掌握了先機。
還問出一個這麼離譜的問題。
“當然。”傅九衢略略抬眼,眉梢微微一挑,冷笑。
“你和我說過了,這隻是一場以大宋為背景的遊戲,我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隻是……你們虛構的數據。”
辛夷愣了愣。
那些關於“數據”的說法,她當初覺得對古人來說可能難以理解,並沒有仔細解釋,隻是隨口那麼一說,傅九衢也沒有尋根問底,雖然當初有兩人身處絕境,沒有那麼多時間來追問有關,但辛夷更多的猜測是以傅九衢一個古人的閱曆,很難理解現代科學,進而不感興趣……
她沒有想到,傅九衢不僅聽進去了,記住了,而且看那平靜的模樣,根本就是完全理解了這一切……
“這就是你相見不識的理由”傅九衢突然冷冷盯著她,嘴角勾起一個涼涼的笑,“還是說,你在我這裡的任務目標已經達成,如今想換一個目標,繼續你的遊戲任務這一次你的目標是誰高明樓”
辛夷眼梢微挑,突然笑開。
說這麼多酸話,是吃醋了嗎
辛夷看著廣陵郡王瞳仁裡散發的火氣,沒有去揭穿他內心的想法。
時間寶貴,難得有長公主做的嫁衣,讓他倆有一個可以單獨相處的機會,她不想浪費。
“傅九衢……”
辛夷直呼他的名字,是想告訴他自己回來了,用一種熟悉的方式打個招呼。
不料,引來傅九衢的不滿。
“叫九哥。”
辛夷唇角抽搐一下,突然發現這家夥有時候是一個幼稚鬼。
“九哥。”辛夷在他壓迫感十足的目光中,眼神堅定地看過去,聲音低啞而緩慢,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清晰。
“你是數據,但你不是不存在的人,你其實才是……最有存在感的人。或者說,你的本尊就是整個世界的主宰。這一切,全都出自你自己的神來之手……”
主宰
神來之手
要不是傅九衢在南疆叢林裡聽過辛夷那一套說辭,隻怕當場就要被她氣笑了。
“我看上去很閒”
辛夷一愣,見他擺明了不肯相信這種荒誕的故事,下意識便想著急去解釋,然而下一瞬,卻被傅九衢抓住了肩膀。
他冷冷逼視過來,“十一,不用再費心找理由。這一次無論你說得天花亂墜,也彆想再從我身邊逃開——”
傅九衢咬牙切齒,話到最後竟有些憤憤,又或是委屈。
“哪怕你是一個會百變會千變的小狐狸精,我也要把你緊緊攥在手上……”
辛夷:……
按正常邏輯推斷,她的精神體既然能回到現實世界,那麼,肯定是她在這個世界的肉體死亡了,這才導致精神體離開。
那麼,傅九衢要麼見證了她的死,要麼早已經得知了她的死訊。回到汴京這幾天,從彆人的嘴裡、眼裡看到的、聽到的,也坐實了辛夷的想法。
因此,他們才會把她當成一個長得跟張小娘子相似的人,而不是張小娘子自己……
隻有傅九衢,認出了她,可他大概也不敢下斷言,不敢完全肯定,這才說出狐狸精這樣的話……
興許,還存有幾分試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