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棟思忖著,搖搖頭。
“此人行事端正,進退有據,不在小事上拘泥,頗有謙謙君子內秀於人之態,在十二樓很是受人尊敬。”
傅九衢笑了笑。
平靜的麵孔下看不出什麼情緒,沈光棟卻察覺到不悅。
他不喜歡聽誇鬱渡的話。
沈光棟遲疑一下,賠著笑道:“鬱渡沒有查出什麼問題,但他那個娘,卻給人一種藏頭露尾的鬼祟之感。”
傅九衢看著他,“可有探查到什麼?”
沈光棟摸著胡須,緩慢地眯起眼。
“這個鬱氏獨來獨往,除了鬱渡和鬱湄,從不見生人,和鄰裡也鮮少往來,幾乎不曾離開磨坊巷,成日就在家附近轉悠。但她行事極是謹慎,出門必定仔細上鎖,屋院窗角灑上香灰,回家後也不會急著開門,而是坐在屋簷下觀望,至少要等上一刻鐘才進家門……”
他頓了頓,眉頭緊鎖。
“還有,鬱氏那個背簍裡的皂角,從不見出手。一來磨坊巷偏僻,少有人問津。二來,即使有人上前問價,她也是不理不睬,頭都不抬,顯然不是成心出售……”
說到這裡,他稍稍瞄一眼傅九衢。
“這麼些天裡,她唯一應過話的人,是郡王妃的丫頭。”
一個深度燒傷到毀去容貌的婦人,又背負著那樣的案子,不敢堂堂正正地做人不算古怪,怪就怪在她的行事,讓人不得不起疑心。
傅九衢道:“沉住氣,不見兔子不撒鷹。”
沈光棟拱手,“卑職明白。”
見傅九衢不再吭聲,沈光棟又道:“今晚十二樓有個表演,為半年節而備的,鬱渡會和樂工登台,郡王可有興趣一同前往?”
傅九衢:“不必了。你差人看好他們,有事來報。”
沈光棟點頭應聲。
又道:“卑職其實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摸入磨坊巷的鬱家,探一探虛實。”
沒有鬱渡在家裡,少一個耳目,時機正好。
傅九衢抓這個案子抓得很緊,沈光棟以為他不會拒絕,不料,傅九衢沉吟一下,仍是搖了搖頭。
“今晚我有要事。你安排就行,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沈光棟看一眼傅九衢突然變得曖昧不清的神色,徐徐拱手。
“是。”
··
這個時節暑氣四溢,仿佛要把整座城市融化。
磨坊巷的街口,一棵老槐樹遮蔽了烈日,正在玩命地開花,白色的花蕾散發出甜甜的清香,將巷子罩得涼爽而深暗。
形如枯槁的婦人,佝僂著瘦瘠的身子坐在青磚石台階上,臉被草帽上青黑的布巾擋了大半,瞧不真切。
她已經在這裡坐了許久,過路的人都會看到她。
認識的人,遠遠避開,不敢多看一眼她那張鬼臉。
不認識的人,偶爾走近看她賣的什麼,目光卻在接觸到她的臉麵和雞爪似的雙手時,飛快地彈開,更有膽小的孩子,嚇得尖叫一聲,見鬼似的跑開……
大半天下來,沒有人購買她背簍裡乾巴巴的皂角,隻有一個好奇而膽大的人出聲詢問價錢,可老婦人就像睡著了似的,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矮凳上,直到那人離開才微微抬頭,沒有表情地注視著長長的巷子……
就好像,在期待她的買主。
暮色四合,老婦人才背上她的背簍,步履緩慢地走過鵝卵石的小徑,回到家中。
輕輕將背簍放在屋簷下,她坐下來。
看著來時的路,就像平常那
般,靜默。
夜色從天際籠罩過來,將簡陋的房舍壓得更為低矮。
小巷裡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隻有老婦人背後的房舍黑漆漆一片,宛若孤墳。
不知坐了多久,老婦人拍了拍青石台階,佝著身子推開門,又反手關上。
“我回來了。”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回應。
她摸索著拿過火折子,輕輕吹燃,將油燈點亮,舉在手裡往陰暗的內室走去,步子仍然很慢,臉上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隨和,那張被燒得扭曲的臉,甚至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
“我回來了……”
她又重複一遍,就好像在跟家人對話。
可屋子裡分明是沒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