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傅九衢十分平靜。
他有條不紊地處理公務,一應如常地陪伴辛夷和羨魚,就連神態都看不出半分異常,好似沒有受到狄青之死的半分影響。
孫懷和段隋幾個原本很是憂心,看他如此,這才稍稍放了心。
但辛夷默默觀察,心下裡更是害怕。
暴風雨前的寧靜最是駭人,從那天傅九衢執意要動用酷刑殺人,她便隱隱有些不安。
又一月,梁儀從陳州回來了。
他帶回一些狄青的遺物,同時也帶回了瘋瘋癲癲的周道子——
金風院的書房裡,梁儀麵色沉重地打開包袱。
“魏夫人讓屬下帶回狄將軍鎧甲一副、雙鐧一把,還有這個鐵連枷,說是帶給九爺,做個紀念……”
傅九衢垂眸,“師母如何?”
梁儀道:“已隨狄詠等人,歸葬還鄉……”
落葉歸根。官員死在任上,大多會歸葬祖塋。
狄青生出汾州,也將葬於汾州,辛夷依稀記得當年去山西旅遊,在導遊嘴裡聽說狄青墓時,那腦子裡一晃而過的情緒……
而狄詠,狄青之子。導遊說:因為他長得俊美無儔,宋哲宗為公主選駙馬的時候點名要求,一定要像狄詠那般美貌。而狄青這個兒子,有乃父之風,後來“屢立戰功”,“以身殉國”。
念及這一點,她突然悲從中來,眼淚淌下來都沒有察覺。
傅九衢凝神而視,遞上手帕,示意孫懷。
“帶娘子下去休息。”
辛夷慌不迭地擦乾眼淚,“我沒事我沒事,你們繼續……”
傅九衢深深看她一眼,抬下巴,“繼續說。”
梁儀吸了吸鼻子,聲音略微低沉,“狄將軍死前,嘴角生一粒毒瘡,但有周老先生調治,並無大礙,眼看就要好了,怎知橫生不測……”
宋史對狄青的死,隻有四個字描述。
“疽發髭,卒。”
說他嘴上長了個毒瘡,然後就不治身亡了。
“字越少、事越大”,人人都覺得狄青的死不簡單,可是到底如何,概無定論。
“魏夫人說,自狄將軍被貶陳州,文相公每隔半月便會差人來陳州探望……”
頓了頓,他才歎息一聲:“說是探望,實則羞辱也。但狄將軍從不以為然,那次朝廷來人,他照常樂嗬嗬地招待對方。然則,與往常不同,一番茶飲下來,狄將軍突然性情大變,暴躁不安……”
“然後呢?”
“當夜,狄將軍便捂胸稱悶,把魏夫人嚇壞了,趕緊去請周老先生,誰知周老先生不在臥房,魏夫人趕緊派人去找。在酒肆裡找到時,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再幾日,狄將軍便臥病而終了。而周老先生從那日醉酒,便再沒有清醒過來……成日便那樣一副似醉非醉的瘋癲模樣,誰也不認識,見人便討要酒喝,討要叫花雞吃……”
傅九衢一言不發。
梁儀看著他緊抿的嘴唇,又歎一聲。
“還有一事,魏夫人特意交代。”
傅九衢問:“何事?”
梁儀道:“離京前狄將軍曾對魏夫人有言,說‘我此去陳州,必死。你待我死後,將此信交給阿九。”
傅九衢眼睛微眯,“信呢?”
梁儀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袱,“同狄將軍的一些私物一並放在裡頭,屬下不敢擅動。”
傅九衢點了點頭,又問了梁儀一些陳州的情況,便讓他下去休息了。
周道子被安置在金風院的次院。
一牆之隔,還可以聽到他爽朗的大笑聲,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麼,一個人自得其樂,竟然朗聲哼起了小曲。
辛夷與傅九衢對視一眼。
“義父已遠去陳州,朝廷仍不忘每月看望,實在煞費苦心……”
停頓一下,她又道:“文相和義父好似都是汾州人,可有宿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