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高貴,打從娘胎裡出來,都沒有吃過苦,受過累。她很怕痛,莫說刀子,便是繡花的時候讓針紮一下,都得叫娘,嬌氣得常讓他哭笑不得。
可是她卻有勇氣,果斷地了結自己的性命……
蔡祁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曹漪蘭,可有些感情,就像那涓涓細流彙成的江海,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爭吵和打鬨中,早是錐心刺骨,無聲厚重。
這便是夫妻。
“蘭兒,你不該犯傻的……該死的是我,不是你……”
蔡祁以刀柄做拐杖,艱難地走在雪地裡,一遍遍地和曹漪蘭說話,也不知是為了鼓勵她,還是在安撫自己。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嗎?”
蔡祁第一次見到曹漪蘭,她隻有十歲。曹家高門大戶,開國功勳,曹大姑娘比他這個開國侯府的小侯爺門楣高多了。
曹漪蘭脾氣大,性子古怪,喜歡傅九衢,幾乎是京中勳貴的圈子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剛想開口,曹漪蘭就嫌棄地皺眉。
“我是九哥的人,你離我遠點。”
十歲的曹漪蘭就向所有人宣稱,她要嫁給九哥,要做廣陵郡王的郡王妃。
蔡祁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朵嬌花娶回家門。
可命運荒唐又無奈,他們陰差陽錯結為夫妻,生育了孩子,成了一家人。大婚那日十裡紅妝,洞房花燭曹漪蘭羞澀又緊張的模樣,蔡祁都記憶猶新……
想一想他這不羈的一生,最對不住的人,就是這個曹大姑娘。
成婚後,他雖說收斂了性子,可常備不住狐朋狗友的攛掇,花樓買醉,一醉方休,讓曹漪蘭一次次地生氣、怒吼,讓曹大姑娘成了汴京的笑話。
她那麼要麵子,他卻常常不給她麵子。
蔡祁覺得自己真的該死。
寒風吹過來時,他甚至還能聽到曹漪蘭的罵聲,哭聲……
眼淚是什麼時候流下來的,蔡祁不知道,他不能擦,不能停,他怕自己停下來走一步,就再沒有力氣走出這座山,沒有辦法帶曹漪蘭離開險境。
“蘭……我錯了……我真錯了……”
“成婚後……除了你……我其實從來沒有碰過彆的女人……我對天發誓……雖然你總是不信……可我說的……全是真的……”
“我答應你……隻要你好好地活著,我這輩子再不邁入勾欄瓦舍……哪怕是辦案也不去。”
隻要她活過來,讓他折壽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讓他馬上去死,都可以。
他再不會惹她生氣了,他要帶著她和他們的孩子,好好地過日子,像傅九衢那樣,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想一想,那些逢場作戲,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些年來,他從未在外留宿,三朋四友都笑話他,懼內。其實,他私心裡早沒了興趣,很多時候僅僅是為了那點該死的臉麵,故意逆著曹漪蘭罷了。
曹漪蘭很容易生氣,脾氣比他還差,動不動就揪他的耳朵,甚至會故意損壞他重金求來的稀罕物,砸家具,摔茶盞,哭鬨起來沒完沒了。
她越是罵,越是損,越是氣急敗壞,他越是不肯輕易妥協……
兩個人好起來的時候,相濡以沫,蜜裡調油,好像一個人似的。
吵起架來,就像是兩隻急了眼的鬥雞……qqxδnew.
他那些狐朋狗友曾經笑話她,說曹漪蘭是汴京城裡唯一一個敢動手打男人,還沒有被休的婦人。
蔡祁嘴上說是惹不起她的母家,可內心卻知道,曹家人在這些事情上,從來不護短,他們常常幫著他說曹漪蘭的不是。
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變得溫柔一點,乖巧一點,有時候會像一個好妻子,細聲柔語地跟他說話,這種時候,蔡祁就感天動地,恨不得處處順著她。
可這樣的日子不常有,她的溫順熬不過三天就會到頭。
接著又是新一輪的相愛相殺。
現在想來,他和她都如此的幼稚可笑。
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孩子一般做著令自己都厭惡的事情,傷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直到今天,看到她倒在自己麵前,他才從那刀絞般的疼痛裡明白過來……
不是他不敢休曹漪蘭,是不舍得,是從來沒有想過。要不然曹漪蘭要跟他和離的時候,他也不會死皮賴臉地求饒。
他喜歡她。
從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小的、胖胖的小姑娘拿著吃食喂鸚鵡,一遍遍教鸚鵡說“蘭兒心悅九哥”的時候,就將這個傻姑娘放在了心裡。
所以,他才會在她一次次被傅九衢拒絕時,去安慰傷心的她,多年來做她的守護,任由她差遣,任由她放肆……
“有件事我一直沒好意思說,跟你成婚,我不是被迫的,我是……心甘情願的。”
漫天飛雪無邊無際。
銀白的雪光照在他們的身上,蔡祁不知道走了多久,不停地摔倒,爬起來,再摔倒,一次次地掙紮,在無邊無垠的雪地裡,直到他背著曹漪蘭滾下雪坡,再也沒有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