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愣了愣。
說實話, 她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太後和皇上也時常這樣誇讚她。
可是這樣聰明的她, 麵對著七叔叔的這個繞來繞去的問題, 怎麼就有點理不出頭緒了呢?
眼前少女眼簾低垂, 眉心微蹙,顯然正在苦苦冥思。
郜世修微笑, “怎麼?沒想明白?”
玲瓏默默地點了點頭。
“想不明白的話就繼續想, 多給你一天時間,晚上我們再好好談。”指揮使大人的笑容和煦地道, 抬指給她把鬢邊散亂的發仔細捋好, “左右你現下住在菖蒲苑,跑不了你的。”
兩人都還沒有用膳。
郜世修生怕餓著了小丫頭,既然話已經說完,就讓人擺了晚膳上來。
回到自己的屋子後, 玲瓏左思右想, 百思不得其解。她很樂意負責,但七叔叔如果真的沒法娶妻的話, 她去哪裡給他弄個七太太來?
旁人不行。那種莽撞的事兒又是她做出來的。總不能……總不能她自己上吧。
且不說倆人岔著輩分。再者, 七叔叔眼光那麼高, 京城裡的名門貴女他全都不看在眼裡,又怎麼可能樂意娶她?
玲瓏怎麼都想不出招數來應對。
到底是在七叔叔的菖蒲苑中, 即便是在思考問題, 她的身心也非常放鬆。就這樣暗中思考著, 迷迷糊糊地, 她竟也睡了過去。
·
第二天臘月十八, 是郜心悅出嫁的前一天。有親和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們都來給她添妝。
畢竟是世子爺的女兒,因著郜心悅的婚事,在添妝這天和明天出嫁的正日子裡,郜家族學都放了假。
不用上課的日子,輕鬆自在。
玲瓏起來後問了長河一聲,知道七叔叔去了宮裡不在菖蒲苑,心情愈發輕鬆。先去了蒼柏苑尋郜心蘭,和好友一起手牽著手到大房那邊去。
郜心悅今日穿了身朱紅色如意紋妝花褙子,略施薄粉,斂去了平時張揚的鋒芒,看著非常的溫婉可人。
玲瓏放了一對赤金鐲子,一對赤金耳墜。郜心蘭給了個赤金瓔珞。都是足金的值錢好東西,讓新娘子拿到婆家傍身最適合不過了。
因為和郜心悅的關係一直不算好,玲瓏她們倆放完東西後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準備離開。
誰知郜心悅卻把她們給叫住了。
“你那二姐姐,”看看彆人都離得遠,郜心悅直截了當地問,“現下怎麼樣了?”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兩人都知道她問的是玲瓏,口中提及的是穆二小姐穆少媛。
玲瓏說道;“勞你掛牽,她還不錯。”
郜心悅點點頭,唇角扯了下,露出個譏諷的笑容,“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她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不管怎樣,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彆人。”
聽她這話,郜心蘭惱了,“你何必這樣說人。”
郜心悅挑了挑眉,“我自己大喜的日子都不忌諱說這個。你何必管我那麼多。”
玲瓏知道兩人間的恩怨,明白郜心蘭看不得郜心悅總是說人壞話。不過,玲瓏明白穆少媛背地裡的手段不少,前天又是在國公府出的事兒。在不清楚郜心悅為什麼這麼說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起衝突的好,免得把穆少媛的那些齷齪事兒抖出來大家都難看。
她就拉住了郜心蘭,沒多說什麼,與好友一同出了屋子。
·
國公府裡,女孩兒們提到了穆二小姐。
現下在懷寧侯府,侯爺穆霖同樣地也說起了她,“讓人去青蘭院看看二姐兒那邊怎麼樣了。”
今日天氣不錯,萬裡無雲,是個清朗的好天。
傅氏因穆少媛的事情而脫不開身。一大早,侯府的世子夫人蔣氏就帶了女兒穆少宜,代表著侯府去國公府給郜心悅添妝。
待到母女倆離開,傅氏就來尋穆霖,商議穆少媛的事情怎麼辦。
穆霖就遣了人去尋大夫,特意叮囑家丁,務必要請了德高望重的女醫者張大夫來。若是張大夫不得閒,就略等一等。
不怪他這樣謹慎。
穆少媛那邊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狀況。沈年康行事毫無章法,倘若他把什麼病症染給了二姐兒,又該如何是好?
穆霖和張大夫相熟,即便二姐兒有個什麼不妥當的,張大夫也不會說給旁人聽。穆霖信得過她。
更何況穆少媛經曆了那樣的事情,需得讓女大夫來看方才妥當。再者,那沈五太過莽撞,如果下麵有傷,需得大夫幫忙開藥上藥。
夫妻倆用過早膳後張大夫就也到了。一行人往青蘭院去。
剛到院門口還沒進到院中去,一名婦人由袁老姨娘攙扶著朝這邊行來。
她頭戴琉璃攥珠飛燕釵,耳戴牡丹紋琉璃墜子,額間還勒了個抹額。唉聲歎氣,一步三晃,瞧著很有幾分弱不禁風的樣子。
傅氏就問:“二太太這是怎麼了?”
袁老姨娘歎氣,“為了二小姐,太太病得厲害。”
“我身子不好,總是耳鳴眼花。現下她遭了這樣的罪,我也沒有辦法了,隻能守在她的身邊讓她不要出事。”二太太陸氏說著,拿了帕子拭淚,嚶嚶嚶地泣聲不斷。
陸氏平素總說自己身子不好,時常生病。還用這樣的借口避開了人情往來。
傅氏對此早就厭煩不已,見狀溫聲說道:“既然有大夫在這兒,不若讓大夫給你一並看了吧。若是真有什麼不妥當的,總要提早治了才好。”
張大夫聞言朝陸氏望了過去。在她看來,這位太太身材豐腴,麵頰紅潤,哪裡又有半點身子弱的跡象?
張大夫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在高門大院見過許多旁人不知道的隱私之事。現下看陸氏做張做勢,索性直言道:“二太太放心。您瞧著身子骨不錯。不如我給您把把脈,確認一下?”
陸氏聽聞,眼珠子轉轉,嚎啕大哭,“侯爺!現在我們遭了這樣大的委屈,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啊!旁的不說,沈家總得多添三倍的聘禮才能算完!”
穆霖被這哭聲搞得太陽穴一陣陣抽疼。
原先穆少媛和他提過,陸氏總是惦記著多收聘禮所以給她找婆家的時候相看的都是富賈之家。現下再聽陸氏提嫁妝,他的心裡厭惡更甚。
“聘禮?你就隻想著聘禮吧!”穆霖怒然指了她,“如果你把放在錢財上的心思分出一些,多關心關心孩子們,二姐兒的婚事也不至於一拖再拖,如今的她也不至於到了這個田地!”
陸氏怔了怔,“侯爺怎麼這麼說?雖然聘禮可以多要點是真的。但是,她不過是個庶女,嫁去高門受委屈。倒不如去了富庶家中做當家太太。兒媳這麼給她選擇,又有哪裡錯了?”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傅氏拉住了還要繼續嗬斥的穆霖,勸道:“二太太這邊不若晚些再說。如今還不知道二小姐怎麼樣了,侯爺不如讓大夫先去看看。”
袁老姨娘說:“也不怪太太總想著嫁妝的事情。其實二老爺日日都要讀書,這邊平時花銷不夠,才使得二太太——”
話沒說完,傅氏已經將她打斷。
“袁老姨娘。”傅氏目光含霜語氣微冷,“今日侯爺過來是要看看二姐兒的身子狀況,不是來聽你絮叨二老爺花費了多少銀子使得二房有了虧空。若二老爺當真讀個書就銀子不夠使了的話,不若晚一些你來秋棠院,我和你好好把這帳捋捋。”
這話一出來,袁老姨娘不敢吱聲了。
她是二老爺穆承軻的生母,平素和二房走得很近。陸氏看她不說話,就也麻溜兒地閉了嘴。
袁老姨娘見穆霖往院子裡頭走,忙上前去打算扶著他。
穆霖沒有搭理她,不動聲色把手臂抽了出來,隻讓身邊傅氏攙著。
侯爺和夫人來得很快,甚至於沒有讓人提前通稟一聲。因此,當穆少媛知道消息的時候,兩人已經進了青蘭院裡,眼看著就要進到她的屋中。
穆少媛心下大慌,趕忙讓人去堵門。
可來人是懷寧侯爺,這府裡權勢最大的一個人。有他在,丫鬟婆子們誰敢攔路?
穆霖嗬斥一聲,都不用讓人拖了她們下去,丫鬟婆子就一個個膽戰心驚地退到後麵,把路讓了出來。
“一群沒用的東西。”穆少媛咬著牙恨恨地低聲說了句,拿出帕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她用的力氣很大,三兩下就讓眼圈泛了紅,眼角裡也開始有了淚珠。
穆霖剛剛邁步入屋,穆少媛就嘶喊著說道:“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又把床上的床單被罩一個個往下扔。
——因為之前她亂砸人,把屋裡能摔的東西都摔完了。穆霖昨兒晚上就命人不準往她屋裡再放易碎器具,是以她現在也隻能用這些柔軟的東西來發泄火氣。
“胡鬨!”穆霖寒聲嗬斥著,“咱們侯府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潑婦一樣的東西!”
他的聲音裡滿是指責與不悅,穆少媛知道他這是真的動了怒,忙扶著床邊小心地跪了下去,哽咽著說:“原來是祖父來了。我還當是那些妖魔鬼怪。”
她神色惶然地四顧看著,驚慌失措地說:“你不知道,我周圍有很多很多的壞人,很多很多的魔鬼。他們總欺負我,總欺負我。”
穆少媛說著,拿了帕子擦著眼睛,淚珠滾滾而下。
陸氏在門口忍不住說:“這孩子被人欺負得有點精神不太好了,侯爺不要怪她。”
穆霖“嗯”了一聲,回頭對張大夫說:“你去給她瞧瞧,看看她身子如何了。”
張大夫先前得了穆霖的叮囑,知道這位小姐先前遭受過什麼,聞言點點頭。看穆少媛跪在床邊不肯起身,上前就要去扶她。
誰知張大夫剛剛靠過去,穆少媛就指著她不住嘶吼:“你走開!你個惡魔!你個壞東西!”
穆霖回頭,冷冷地看著陸氏,“你平時就是這麼教孩子們的?出口便是這種惡言惡語!”
他指著袁老姨娘說:“你過去,把她給我看好了!”
“二小姐這般,婢子不忍心……”
袁老姨娘還沒說完就被穆霖給打斷。“不忍心?連大夫都不肯看,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穆霖冷哼,“她再這樣瘋言瘋語下去,我看也不用送去沈家,直接丟到莊子上養病就可以了!”
穆少媛沒料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知道祖父說一不二,既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再這樣下去,她真的就會被丟到莊子上。自此以後,府裡的人就不再管她的死活了。
穆少媛咽了咽唾沫,哽咽著說:“求祖父做主。這些人欺負我!欺負我!我、我不敢讓人再碰我了。”
畢竟是位居侯爵的人,穆霖幾十年風風雨雨都看遍了,怎會瞧不出她穆少媛是不是在說謊?!
他之前不過是略加試探而已。眼見穆少媛神色轉變著、眼神轉變著,他心裡更加有了數。
“你說你委屈?所以不準人碰你?”穆霖指了穆少媛,怒道:“我倒是覺得你眼神閃爍心裡有鬼,分明是怕見到大夫,所以一再躲避!來人啊!把她給我押起來,讓大夫給她好好看看!”
穆霖今日是鐵了心的打算好好看看怎麼回事了。早先他就帶了四個粗壯有力的婆子過來,看穆少媛奮力反抗,直接命人把她捉了去,按在了桌子邊上,扣住手,讓張大夫診脈。
張大夫有些為難,悄聲和穆霖道:“侯爺,這樣怕是不行。人心緒起伏下,脈象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