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下達的第二日,天還未亮,覺爾察安隆便早早等在毓慶宮外,依舊是那一身標誌性的玄青色常服,袖口緊緊束著,瞧著同往日並無多大區彆。隻尚還蒼白的臉色接露了對方初初傷愈的事實。
而如今,距離那次刺殺已經過了月餘。
也昭示著當初那二十大板對一個方才十歲的孩子多麼不留情麵。可見彼時聖怒之深,絕非康熙口中的輕輕揭過。若非事發之日胤礽便執意求情,眼前這人怕是早早丟了命去。
事關毓慶宮,消息總是傳的極快,尚還不到晨課的時辰。除去素來同對方不對付的張若霖,這會兒人便已經齊了大半。
室內汀蘭早早擺好茶具,輪到安隆這裡還特意加了些許暖薑。麵對幾l乎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較之往日沉默了許多的小夥伴,幾l人一時間難免有些沉默。
還是得到消息匆匆而來的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來就好!”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登時便叫眼前的黑臉小孩兒紅了眼眶。下一瞬,隻見眼前之人突然嘭地一聲跪倒在地:
“承蒙太子殿下不棄,日後奴才這條命便是殿下您的了!”
哪怕經了一遭生死,覺爾察安隆天性天性中帶著的莽直之氣也未曾消減多少。隻比之早前,此時的安隆到底沉穩了許多。
怎麼說呢?意料之中,這會兒甚至還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從汀蘭手中接過茶盞,胤礽不由有些好笑:
“這話說的,怎的,原來在你們眼裡,覺得本殿下竟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扒皮鬼不成?”
“不是……奴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雖深知自家殿下溫潤外表下,骨子裡潛藏的惡趣味,然而這會兒,在對方頗有意味的目光下,覺爾察安隆仍舊深恨自個兒嘴皮子不夠利落。
半響方才憋出一句:
“奴才愚鈍,生怕傾儘畢生之力仍無法回報殿下。”想到那時四麵而來的灰綠色瞳孔,覺爾察眼前一暗,身恨自個兒為何手賤接了那荷包。
跟著殿下這麼久,竟是連半點防
備都無?每每想到這些,安隆便止不住悔意叢生,連後背臀骨處刺骨的痛處都沒了感覺。
見對方如此,其餘兩人也禁不住歎了口氣。事後他們也瞧了,那藥當真刁鑽的很,若非遇到足夠的熱源壓根沒有絲毫氣味,更遑論吸引猛獸了,彆說本就粗心的安隆了,便是他們兩個,也未必覺出不對來。
若說安隆唯一的錯處,就是不該在外麵隨意收下情況未明的荷包,更不該在麵見殿下時貼身帶在身上。
然事實上就是這點疏忽,差點要了自家小夥伴一條命去。這幾l日除去當事人安隆,他們其餘幾l人日子也未好過到哪裡。雖早在進入了毓慶宮之時便早早被家中長輩耳提麵命了謹慎二字,然這些時日的安穩日子,到底教人鬆了神經。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歎了口氣,剛要上前安慰一番小夥伴,突地門外飄來一陣涼嗖嗖的嘲諷之聲:
“相鼠尚且有皮,人卻難知其儀,既是知曉自個兒愚鈍,隻會給殿下添麻煩,便不該舔著臉強留在此。”
大殿內,眾人不由沉默了片刻。
好吧,這獨一份兒的陰陽怪氣,還有專往最痛點戳的犀利勁兒,除了自家小夥伴沒有旁人了。隻見話音剛落,覺爾察安隆方才有些血色的麵容登時又落了下去。
不得不說,這當胸一箭,果真是又快又準。然而下一秒:
“請太子殿下安!若霖方才情急之下言行無忌,還望殿下饒恕。”
神箭手無縫銜接風度翩翩溫雅小公子,直梗地一旁覺爾察安隆反擊的話都說不出來。更彆說本身心中有虧的前提下。
上首胤礽頗為好笑地搖了搖頭,對兩人間的暗湧隻當瞧不見。
須臾,許是見對方麵有慚色,張若霖麵色這才好了些許,隻接下來幾l日依舊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比之早前單純脾性不合更加厲害了幾l分。一旁巴爾圖等人竭力勸和仍是收效甚微。
其後幾l日,眾人有幸見識到張小公子火力全開,嘲諷技能點滿究竟是何等盛況。明明吐字文雅,一句穢語都無,偏能引經據典,朔古論今,直叫人羞憤欲死,仿佛喝口涼水都是天大的罪過。
可憐幾l人之中,安隆一個空手劈磚,力能抗柱,武力值僅次於胤礽的大塊頭,這會兒竟被一個素日裡最看不慣的文弱書生壓製地毫無反手之力。
饒是胤礽都不由升起幾l分歎服,空間內青玉更是心下直歎:當初本殿下要是有這能耐,還能讓眼前的小屁孩給忽悠瘸了。
眼見事情愈發難以控製。這一日散課,胤礽方才將人喚了過來。
“今日難得有暇,不知若霖可願同孤手談一句。”好似早就料到此事,張若霖如玉般的臉上看不出絲毫驚訝之色。
“殿下請……”
依舊是熟悉的棋室,連窗口處折花的位置都沒有絲毫改變。作為難得能同胤礽一較高下的同齡人,這些年張若霖可沒少過來此處。自是不會有什麼拘謹之感。
玉盤上很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
黑白二色,若說胤礽的優勢在於出其不意,甚至某種程度上偏愛劍走偏峰,險中求勝的詭秘派。那麼張若霖便是走一步算十步,依靠強大的心算能力步步為營。
尤記得初次對奕,對方的臉色很是精彩。約莫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私下竟是如此偏好。
想到這裡,胤礽不由得輕笑出聲。一局畢已是黃昏時分,最終胤礽以半子險勝。
很快便有宮人上前將殘局收起。
棋室坐落於毓慶宮最西角,常日裡少有人過來,最是素淨不過。入了夜更是靜謐無聲,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花。
最終還是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安隆受傷那日,孤曾遣人送去過傷藥,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時對方身上好像便已經上過藥了。”
“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止住血液,同樣的顏色味道………”
對麵之人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強忍著唇角即將溢出來的笑意,胤礽微頓上片刻,方才繼續道:“這份藥材料極為稀少,除去孤這裡,便是你們四人也不過一人分去了一小罐。康王同覺爾察將軍俱是領兵之人,以巴爾圖和安隆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留在自己身上,而倫布那裡,赫舍裡府是什麼地方,這等東西自然不是倫布想留便能留住的。”
“原來如此。”張若霖心下歎服:“殿下果真明察秋毫,若霖佩服。不過話說,赫舍裡氏好歹是殿下您的外家。您這般直言不諱……”
當真的好嗎?
張若霖疑問臉。
對麵的胤礽麵色不變:
“若霖不也說是“直言不諱”嗎?”
看著眼前舉手投足依舊清貴的太子殿下,張若霖心下默然。識人之道,觀其言,訥其行,不可以表觀之。古人當真誠不欺餘。
半響,胤礽才聽對麵之人幽幽地歎了口氣:“覺爾察此人,心思過於淺顯外露,於殿下日後無益,時至今日,奴才依舊不認同殿下將人留在身邊。”
在對麵之人隱約帶著笑意的目光下,張若霖不由的微僵了片刻,清咳了兩聲方才拱手道:
“不過還請殿下放心,既然殿下您已經做下了決定,若霖日後也決計不會做多餘之事。”
至於前些時候,便全當給那位傻大個長長記性吧!這方麵,張若霖可謂半點負罪感都無。
傻大個覺爾察安隆“……”
極為規矩的行過一禮,張若霖這才躬身退下。隻前腳還未曾踏出棋室的大門兒,便聽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細聽之下還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
“哦,對了,若霖手上那盒藥膏即然已經被儘數用了去,明日孤會遣小夏子再送去一瓶。”
大門處,張若霖原本穩健的步伐無端釀蹌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