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奴才說,其實方才太後娘娘所言也未嘗沒有道理。四阿哥到底年歲尚小,殿下您這般是否過於嚴格了些………”從慈仁宮回來,汀蘭見自家爺麵上並無不樂之處,將爐子上溫好的羊湯輕燙了幾下,方才試探著開口道。
一旁的小夏子幾人不自禁點頭。
“嚴厲?或許吧。”出乎意料地,胤礽並未否認這一點。可與此同時,對於近日所行,此刻也未有後半分悔意。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著手中的青瓷盞。
“可你們也瞧了,這麼些日子,汗阿瑪可曾就此說過一句?”
“這………”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確實,雖說顧及自家爺的麵子,不願損了自家殿下威嚴。可瞧著四阿哥這幾日的可憐勁兒,時至今日萬歲爺私下竟仍沒有絲毫表示。
想到這裡,眾人不由悚然而驚。
見幾人這般沒見過世麵的模樣,人老成精的桂嬤嬤不免搖頭輕笑,放下手中的茶盞,老人家略顯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喟歎道:
“早些年,萬歲爺初攬大權之際,杜爾伯特部曾進獻過一匹良駒,名喚烏啼,通體血紅,靈性非常,據說更是有日行千裡之能。萬歲爺曾一度對其喜愛非常,那段時日,幾乎日日都要前去馬場馳騁一番。”
“可你們可知,這匹駿馬最後如何了?”
“這………”見對方這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汀蘭等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這不詳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對方道:
“約莫過了半月有餘,有一日,萬歲爺突然親自下令將烏蹄就地斬殺。沒有人知道原因,亦或者猜到了也無人敢問。”
話音落,暖閣內落地可聞。連素來最為靈巧的小喜子這會兒都訥訥無言。
桂嬤嬤永遠忘不掉那一日,烏蒙蒙的夜裡,方才十幾歲的皇後娘娘渾身顫抖地拉著她的手,如玉的容顏上再不複早前雍容之色:
“欣寧,你說本宮能當好這中宮之位,能……能讓陛下安心托付嗎?”
那一夜,主仆一人久久未曾入眠。
也是那一晚,年僅十幾歲的赫舍裡格格徹底成了日後幾近完美無暇的皇後娘娘。
思及過往,桂嬤嬤難得有些恍惚。最後還是上首的胤礽出言打破了沉默:
“嬤嬤不愧是宮中老人了,這件事連孤都是頭一回聽到。”話雖如此,胤礽麵上卻看不出絲毫意外之色。
於外物而言,可喜而不可耽,可惡而不可執,保成啊,上位者最忌喜怒外行……想到汗阿瑪常日裡的教導,執起手邊的書卷,軟榻上,胤礽忍不住搖頭歎道:
“小四這性子,日後要吃的苦頭怕是還多著呢!”話雖如此,不知想到了什麼,胤礽麵上卻不覺多了幾分笑意。
汀蘭等人雖有些不明所以,仍下意識點了點頭。
一直到臘八這日,小可憐四阿哥方才勉強嘗上了一口自家汗阿瑪親賜的熱粥。明明是最為普通,早前已經喝膩了的粥水,此刻小胤禛卻覺得天下美味不過
如此。
“就是有些膩了………”抹了抹小嘴,胤禛下意識開口道。
話音剛落,一旁侍候的宮人不由抽了抽嘴角:也不知早前直恨味道太淡的又是哪個?
話說太子爺這招可真是厲害地緊。這才幾日,自家主子這嗜甜的毛病硬生生去了大半。
總算從名為“甜點”的囚籠中徹底解脫。胤禛著實鬆快了些時日,整日邁著小短腿四處晃蕩。
依小家夥的倔性,胤礽還以為對方會彆扭幾日。沒成想這日,剛從乾清宮回來,便見屏風後探出了個再熟悉不過的小腦袋。
“總覺得太子一哥這裡要更加暖和些………”許是覺得實在抹不開麵子,胤禛小臉通紅,左手緊緊攥著衣角,嘴上還乾巴巴的找著借口。
胤礽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宮人。
不過輕描淡寫的一瞥,四阿哥身後的圓臉嬤嬤便忍不住渾身一顫,下意識便跪下解釋道:“回太子殿下,臨近年關,貴妃娘娘那裡諸事繁忙,難免精力不濟,以至於疏忽了四阿哥………”
“是嗎?”
伸手將眼前巴巴望著的小孩兒從屏風後拉住,胤礽聞言不置可否。
眼前之人雖然極力保持鎮定,然而極力飄忽的眉眼,以及麵上一閃而過的不安仍逃不過在場眾人的眼睛。
聯想到早前承乾宮裡飄過的藥味,一旁的桂嬤嬤眼睛下意識眯了眯,將手中的茶水放下,渾厚的老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淩厲。麵上卻恍若無覺地對著眼前之人笑咪咪道:
“巧了,昨個兒蘇州織造剛貢上了一批太湖銀魚,瞧著很是鮮美,原想著四阿哥往常慣好這口,奴才方才想同太子說,要不要請四阿哥過來………”
太湖銀魚本就稀少,冬日裡愈發難以飼養,更彆提舟車勞碌,便是在這皇宮裡,也是足足的稀罕貨。尤其今年天寒,宮中除去乾清宮及兩位太後處,也就太子所在的毓慶宮能分上一些。
便是貴妃所在的承乾宮,這會兒也是沒有的。
圓臉嬤嬤原本低下的頭愈發垂了許多。
將兩人神色儘收眼底,心下約莫有了數的胤礽沒多說什麼,隻伸手,溫厚的掌心在對方帶著瓜皮小帽的腦袋下輕揉了揉。
小胤禛當即眼眶一紅。
十五這日,剛下朝,胤礽正陪著自家汗阿瑪用膳,突然聽到養心殿外傳來動靜。
“萬歲爺,承乾宮玉枝姑娘方才傳來喜訊,說是………”猶豫了片刻,梁九功方才恭下身子低聲道:
“說是貴妃娘娘有了。”
聯想到早前小四的態度,胤礽對比並不意外,這會兒甚至還能含笑恭賀道:“恭喜汗阿瑪,看來孤很快便能再得一個弟弟了!”
反倒是一旁被恭賀的康熙爺,麵上說不出驚喜還是旁的。隻深深看了眼眼前麵上不帶半分陰霾的兒子,轉頭對著一旁的梁九功不辯喜怒道:
“貴妃有孕,自是大喜之事,隻表妹體弱,恐勞碌過甚傷及胎兒。這後宮之事,先暫且交於永壽宮貴
妃………”
永壽宮貴妃說的自是孝昭皇後的嫡親妹妹,鈕鈷祿氏。想到方年因著繼後之位針鋒相對的兩人。
下首,梁九功眉心不自覺跳了跳。
待人走後,康熙爺這會兒也沒了繼續用膳的心思。很快便又宮人上前,將東西撤了下去。
許是臨近年關,今日需要處理的奏章尤其之多。敏銳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瑪情緒不佳。
禦案旁,胤礽適時接過宮人送上來的茶水:“若是為了兒臣,汗阿瑪大可無需擔憂。毓慶宮一應供應皆不經由內宮,且兒臣宮中桂嬤嬤經營多年,絕非等閒之人插的去手。”
“保成你啊!”
接過茶盞,康熙看著眼前乖巧的兒子,無奈搖了搖頭:“保成心胸寬廣,有容人之德,然殊不知這世上之人,慣是會貪婪無忌,得寸近尺………”說這話時,胤礽敏銳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瑪眼中飛速閃過一絲不悅,雖轉瞬即逝,然胤礽何等通透之人,很快便明白。
想來這段時日極速增長的勢力,已經讓佟佳氏上上下下得意地太過了些………怕是已經無意犯了自家汗阿瑪忌諱而不知。
心知並非是自個兒的原因,胤礽心下愈發舒朗了許多。一襲石青色常服,隻閒閒坐在一旁,便宛若山間新竹一般,讓人眼前一新。
整個人不自覺的鬆快了下來。
看著眼前姿儀氣度愈發出眾的兒子,康熙心下得意的同時愈發慶幸當年一念之差,未能給予佟佳氏皇貴妃之榮。如若不然………
禦案之上,康熙雙眸危險地眯了起來。
胤礽自乾清宮出來之時,承乾宮佟佳貴妃有喜的消息已然傳遍了六宮。
翌日,餐桌前,看著眼前連眼眶都莫名黑了幾度的幾位小夥伴,饒是淡定如胤礽,這會兒也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這麼快宮外便得到消息了?”
最先到達的巴爾圖率先翻了個白眼子,撩起衣擺,一禮後毫不優雅地一屁股坐在下首:“就佟家人那德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說著還不明意味地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