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的冬天好似格外寒冷些,初初入冬,承恩公府便傳來噩耗,胤礽的親外祖,赫舍裡府掌權人噶布喇終歸沒能熬過這個冬日,在一眾“孝子賢孫”各懷心思中溘然長逝。沒過多久,慈寧宮複又傳來了噩耗………
十一月初,連綿數日的大雪過後,紫禁城早已覆上了一層霜色。一眼望去,四處皆是一派空茫。
“殿下,這是奴才整理的藥材單子,上麵這些可是都要送去慈寧宮的?”這一日,胤礽自慈寧宮歸來已是亥時將儘,冬日的夜裡尤為寒冷,一路走來,胤礽身上厚厚的紫貂端罩已經沾了些許霜色。
汀蘭趕忙上前,將打濕了的衣裳儘數褪下。這才拿出早前備好的冊子。
接過手冊,胤礽隻略略瞧了一眼,便徑自點頭道:“都送去吧,這些時日,為著老祖宗的病症,汗阿瑪沒少費心………”
何止沒少費心,甚至可以用衣不解帶,寢食俱廢方來形容了。連一旁的小夏子都忍不住點頭道:
“陛下仁孝,待太皇太後素來愛重,這麼些年,除了殿下您出痘那段時日,奴才還沒見過能有什麼教陛下連朝政都擱在腦後了呢?”
“太皇太後當真是有福氣!”
“可不是嗎?”軟塌上,胤礽低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許是因著夜色之故,小喜子有瞬間竟是花了眼,竟覺得自家主子麵上有一瞬晦暗一閃而過。
翌日,胤礽過來時,慈寧宮外殿,早已經跪了一地的宮妃。哪怕室內一刻也不敢間斷地燃燒著炭盆,空氣中仍漫著一股揮不去的濕冷之意。以佟佳貴妃為首的眾人麵色皆有不同程度的蒼白。
饒是如此,眾人跪經的動作依舊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殿正前方,象征著普渡之意黃金彌勒佛像此刻正慈眉善目地俯瞰著眾人。
很快有宮人上前,將即將燃斷的佛香儘數換下。
內殿,軟塌旁,康熙已經在此守了許久了,此刻眼下的烏青已經不比榻上之人好上多少,手上殘留著灰褐色汙垢的藥碗遲遲未曾放下。
太醫早前便曾說過,太皇太後也就這幾日了。
“汗阿瑪,您先回去歇一會兒,老佛爺這兒有兒臣守著………”胤礽快步上前,輕柔的將藥碗從對方手中取下。
“保成來了!”出口的聲音已經沙啞地不成樣子,康熙止不住輕咳了兩聲,下意識想要開口拒絕,卻見下一瞬自家兒子驀地上手,從背後伸手半環著對方,溫和卻絲毫不失強硬地將人從軟塌上拉起。
“梁九功!”胤礽溫聲道:“去,送汗阿瑪回去休息。”
“這……這……奴……奴才遵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梁九功下意識轉頭,還好,還好,這會兒人大都在外間候著,屋裡除了他們幾個還有床上躺著的那位,已經再無旁人了。
話說,太子殿下冷臉起來,那氣勢可真嚇人啊!梁九功反應過來之際,人聽起對方的命令,從胤礽手中將已經半虛的萬歲爺接了過來。
下一瞬,主仆一人麵麵
相覷。顯然康熙爺本人也沒料到,自家素來文雅的兒子竟也會有這般強勢的時候,一直到被半挾著離開軟榻,康熙帝這才反應過來。
自打徹底掌握朝堂以來,康熙素來說一不一,哪裡會有如此被人拿捏的時候。霎時間說不上是羞惱還是旁的,一股無名燥意直衝腦門兒,然而在看到軟榻旁躬身忙碌的胤礽時,這股火氣竟也奇跡般地落了下來。
“萬……萬歲爺,咱們這……”康熙素來勤於鍛煉,彆看瞧著並不如何強壯,份量也是不輕地。梁九功這會兒隻半扶著都有些吃力了,再開口更是顫顫巍巍地。
軟榻旁,胤礽已經重新濕了帕子,溫熱的錦帕緩緩覆上榻上之人的額頭。胤礽雖打小金尊玉貴,卻也並非沒有照顧人的時候,這會兒自然駕輕就熟。
“罷了,去側殿。?[]?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康熙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須臾方才低歎一聲道。
梁九功忙樂不迭地應下。
諾大的慈寧宮,此刻呼吸可聞。
人走後,胤礽手上動作卻是逐漸慢了下來,溫熱的素帕也被緩緩放置一側。
“老祖宗既然已經醒了,為何不肯睜開眼睛呢?為了您的事,汗阿瑪已經累了許久了,方才擔憂之情亦非是作假。”
哪怕帶著些許慍怒,胤礽此刻的聲音依舊如往日般清潤,像是山間最澄澈的山泉,擊打在早已經磨的光潔的石板之上。軟榻之上,博爾濟吉特氏落在榻上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早已經乾涸的老眼在胤礽的注視下緩緩睜開。
彌留之際,按理說眼前這雙眼早該渾濁了才是,然而在睜開的一瞬,鋒銳的目光卻好似一柄初初出竅的利刃,直直地射向窺視之人,帶著數十年高位者無儘的威壓。
被這般瞧著的胤礽卻連眉頭都未動過一下。布木布泰下意識眯了眯眼,像是被最粗劣的紗布生生磨過一般,榻上之人聲音嘶啞極了,卻仍一字一句道:
“咳咳………不愧是被皇帝捧在手心裡,讚了不知多少回的太子殿下,說實話,這麼些年下來,這諾大的皇宮之中,哀家唯一瞧不透的怕是隻有保成你了……”
胤礽沒有回話,布木布泰也不在意,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前之人原本銳利地目光也開始逐漸渙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