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昌君!”
果然如此,眾人心下又是一沉。
文昌亦有文運昌隆之意,乃傳聞中管理士人讀書中舉、當官食祿的神明之一,結合那些死去的應試學子,答案已然昭然若揭了。
“何裡坉這些年,每逢應考之際,可曾有少女無故離世?”
“這………”
被傳喚而來的楊縣令緊縮著腦袋,俊秀的眉眼間滿是惶恐,一席半新不舊的石青色長衫衣擺處滿是用力出的折痕:
“回殿……殿下,奴才也是去歲三月方才來到此處,緊接著便是洪難洶洶,期間衙內還曾走過一次水,大部分卷宗因此燒毀………”
“奴才實在不知道啊!”
“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這一方父母官乾什麼吃的!”下首座,胤禟實在忍不住著惱道。
楊承安死死低著頭。
出乎意料地,胤礽並未動怒,隻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轉而對自家汗阿瑪頷首示意了一番,方才開口道:
“傳令下去,縣衙中,所有同何氏宗族有關之人儘數收押。”
“殿下有令,奴才自是萬死不辭。”微怔了片刻,楊承安仍是那般瑟縮的模樣,說話卻莫名有力了幾分。
“至於村裡,一事不勞二主,有勞額勒赫將軍再去走一遭了………”
***
“二哥怎麼知道這縣衙之內,有何氏一族的人手在?”回去的路上,胤禟忙不迭地開口道。
“是因為之前楊縣令口中的走水一事吧!”胤禛摩擦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時間未免過於巧合了,那楊承安雖膽子小了些,可觀這縣裡百姓的生計,對方能力還是有幾分的。”
“初初上任便發生了這種事,難保不是有人想要掩蓋什麼。何況衙門雖算不得守衛森嚴,但若要縱火,還是內部人員可能性大些………”
“這樣啊!可方才太子二哥好似已經萬分篤定地樣子?”穿過簾門,不大的庭院內,稀稀鬆鬆的淺藍色小花瞧著倒有幾分野趣。胤礽伸手撥過一支自牆頭探來的紅梅:
“其實不難理解,一個新發起尚不足十餘年的宗族,若要儘快掌握此地話語權,當地衙門無疑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徑。再者楊大人初至不久尚可以說未尋到端倪,那上一人縣令呢?
“總不至眼瞎心盲了十多年吧!”
況且………不知想到什麼,胤礽眉間閃過一絲輕悵。兩小隻不明所以,隻在心裡佩服不已,不愧是二哥,什麼都瞞不過對方。
正午時分,胤礽甫一回來便聞到一股撲麵而來的醇香之氣,絲絲縷縷勾地人口舌生津。饒是胤礽這等用過無數山珍海味之人,這會兒都不由期待了幾分:
“怎麼,桂嬤嬤這幾日又開始鼓搗新菜式?”從一旁宮侍手中接過素帕,胤礽邊拭手邊道。
“殿下這回可猜錯了!”廳內,正擺弄著碗碟的汀蘭噗嗤一笑:“這可是楊老夫人的手藝,方才特意教人送來的,用的還是本地特產
,上清鱸魚,據說最是鮮美不過。”
“原來是楊老夫人,怪不得呢!”隨後的小喜子不由道:“聽說楊老夫人當年便是靠著一手好廚藝,四處走攤將小楊縣令拉扯長大,還能存下銀子送兒子入學讀書,可真真是了不得。”
小喜子當年便是因著生父早逝,家中實在無力為繼,方才被親生母親賣入宮中。因而常日裡對秉性剛強的女子,心中總是存著一份敬意。汀蘭等人也都知曉,這會兒隻低聲提醒道:
“都道英雄不問出處,楊縣令年紀輕輕便舉士為官,日後自有一番好前程,這話,還是莫要多言了。難免小楊縣令麵上過不去。”
“那姐姐可是小瞧人了!”屏風後,小喜子嘿嘿一笑:“汀蘭姐姐當真是高估弟弟的本事了,若非小楊縣令本人不在意,小弟我哪能這麼快打聽到這些。”
“母親生我育我,一路教養不曾有失,此乃大德。更何況,洗手羹湯也好,沿街叫賣也罷,家母做過,本官也都做過,本官不覺得憑著雙手勞作是什麼丟人之事。”
將早前打聽到的話重複了一遍,小喜子麵上頗有些感慨道:
“這還是去歲小楊縣令同縣裡何舉人爭執之際所言,當時縣裡有身份地可都在場,能當眾之言這些,可見是真不在意了……”
“這………”想到小楊縣令那般唯唯諾諾地模樣,汀蘭實在有些難以置信,半響才訥訥道:
“這可真教人意外!”
“這有什麼意外的,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何況還是自小相依為命的母親呢!”小喜子不以為意,若他娘當初能有對方哪怕一分,他也願意珍之重之。
隔著厚厚的屏風,兩人自以為小聲的談話無一不清晰地落入胤礽耳中。桌案上,新蒸的鱸魚尚還帶著絲絲酒香,胤礽卻難得沒了再食的胃口。
午時剛過,額勒赫將軍親自壓著村長一眾步入正堂。這場審訊胤礽等人並未參與。然而饒是如此,在這不大的縣衙內,一牆之隔,女人聲嘶力竭地嘶吼,怒罵之聲仍不間斷地傳入眾人耳中。
“草民不過想要我兒高中,想要全家不必在過這土坑刨食的日子,這有什麼錯?有什麼錯?你們這群官老爺懂什麼,一年到頭,地裡那些東西能換來幾個錢,家裡老人生場病就什麼都沒了。”
“但隻要……隻要我兒中了秀才,那就一切都不一樣了。哪怕再不濟做個教書先生,也不必全家擎等著老天爺賞飯吃,他底下那幾個妹妹們也能有個好前程。”
“啊!縣老爺你說盼春那賤人啊!要怪就怪她生的不好,女娃子再聰明有什麼用,不能讀書科舉,日後還不是要苦一輩子,還不如早早侍奉了神明,給她哥哥換個好前程。給家裡妹妹們換個好日子。”
“嗬,誰想這死丫頭沒心肝兒的東西,死就死了,還要下了這毒咒,可憐我兒,今年明明已經中了秀才,明明再等上一會兒………”
“何盼春啊何盼春,你殺兄殺親,你不得好死,你日後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地呀!”
“何盼春你
聽到……你聽到沒有啊!”
許是最後的倚仗已然淒慘死去,何楊氏這會兒已經有些瘋魔了。此時村長一行也被牢牢扣住,正堂之上,楊承安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將何裡坉這十餘年來,所生的種種汙穢問得一清二楚。
後院,管知州額間不斷冒著冷汗。楊承安一番洗漱過後方才上前,隔著屏風將方才結果一五一十道來:
“回萬歲爺,太子殿下,此次事端最早起源於十二年前。何侍郎早年中過舉人之後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縷試不第,日漸焦慮之下,其母不知從何處得知了一個殘忍之法,便是向主管天下文事的文昌星君獻祭。”
說到這裡,楊承安聲音不覺僵直了片刻:“許是為顯誠意之故,十二年前,第一個被當作祭品的便是何侍郎的親妹。”
獻祭親妹,哪怕早有預料,屋內眾人依舊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胤禟更是忍不住問道:
“如……如何獻祭?”
楊承安微微合眼:“將人洗漱乾淨後,關入神廟所在的地窖之下,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不飲生水,不食雜物,據說隻有這般,少女靈魂方才最為純粹。”
“艸,純粹個屁,這分明是要將人活活餓死。”話音剛落,胤禟實在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旁胤禛同樣僅僅攥著拳頭,手背上依稀可見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