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麼樣的底氣,才能教對方將眾人視若珍寶的至尊之位毫不在意。更能讓自己乃至身邊所有人從這場權利紛爭中遺世獨立。
什麼樣的力量,能腳踏江河,以氣為劍。
什麼樣的醫術,能驟然突飛猛進至此,教見多識廣的覺爾察將軍都小心翼翼。
還有自江南歸來,獨處之時,那不加掩飾地,仿若下一刻便要踏風而行的特殊氣質。
這一切的一切,隻會有一個答案。
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看向那人,雙目相對那一瞬,隻見胤礽抬手,執起酒杯衝著對麵之人遙遙一碰。張若霖下意識地執起酒盞。琥珀色的梨花白順著喉管緩緩流入四肢百骸,清冽中帶著絲絲回甘,這幾日作息不穩帶來的不適仿佛也在這份清冽的餘韻中緩緩消失不見。
良久,張若霖唇角方才逸出些許輕笑。
這麼些年過去,殿下這慣愛拿人做趣的性子還真是絲毫未改……
不過,這樣才更有意思不是嗎?將杯中之物一飲而儘,張若霖再次向著對首之人執起酒盞。
胤礽秀眉微挑,眼中笑意愈發深了些。
一切儘在不語之中。
酒過三巡,幾人都有些微醺之際。卻聽不遠處湖麵上,突然有一重物直直砸下,撲通一聲,伴隨著陣陣水波。
“誰?”離得最近的巴圖爾下意識擋在胤礽跟前,對著石頭拋來的地方冷聲斥道。
“躲躲藏藏做甚!還不出來?”
說話間,卻見假山後,一抹煙青色身影緩緩走出。
來人約莫十六七歲左右,梳著京中格格們慣常梳著的兩把頭,麵容秀美,是時下最為曲眉細眼,天生便帶著幾分情愁,忽略對方隱隱帶著紅腫的眼眶,眉眼間依稀有幾分熟悉的味道。
“太子殿下!”見到胤礽的一瞬間,來人忙跪下請安。眉眼間有些許慌亂閃過,動作卻仍是穩而有序。少女聲音
帶著些許輕盈:
“驚擾太子殿下,奴才有罪!”
“佟佳格格?”聽到熟悉的聲音,胤礽這才想起,早前在哪裡見到過。皇貴妃曾多年無子,對這個唯一的妹妹自是寶貝地緊,年幼時不時便要接到宮中小住一陣兒。托小四的福,胤礽心下還是有些印象的。
“回殿下,正是奴才!”少女微垂著頭,聞言又是一禮道。
“皇貴妃病重在床,佟佳格格身為嫡親妹妹,不隨身侍奉,特意跑來禦花園做什麼?”
隻聽巴圖爾輕哼一聲,語氣一如既往地不輕不淡,然而任是誰都能聽出對方話裡的嘲諷之意。
肉眼可見地,佟佳格格臉色當即難看了起來,原本粉白的小臉攸地漲地通紅,眼睫微顫,隱忍中帶著絲絲難堪道:
“有勞貝勒爺費心,奴才不過一時心情不暢,出來散散心罷了。”
不軟不硬地頂了一句,少女垂在袖口的雙拳複又緊緊握起。
輕掃了一眼巴圖爾,示意對方適可而止,胤礽這才緩聲道:“宮中並非全然安寧之地,佟佳格格還是早些回去吧,下次莫要再在獨自一人過來。”
許是胤礽的聲音足夠溫和,且難得並無輕鄙之意,少女用力眨了眨眼,麵色也不複早前冷硬。很快上前一禮:
“多謝太子殿下提醒,奴才這就回去……”
到底不放心對方獨自一人,胤礽正要叫人過來,便見眼前之人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
“佟佳格格?”
在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胤礽已然猜出了什麼,果然下一瞬,便見來人突然開口道:
“太子殿下,您可否救……”
然而沒等對方說完,便被一旁的猜出對方意圖的巴圖爾厲聲打斷:“佟佳格格,你可知曉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治病救人乃太醫之事,與太子殿下有何乾係?”
說到太子二字,巴圖爾不由加重了語氣。
闔宮中,有誰不知太子醫術高超嗎?然而事實上,便是最清楚胤礽醫術的康熙帝從始至終也從未想過開這個口。同樣躺在病榻上的皇貴妃佟佳氏亦是如此。
儲君亦是君,隻要胤礽不主動開口,沒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去乾擾亦或指使他的行為。
認清這一點後,佟佳俞青臉色肉眼了見地蒼白了起來。然而饒是如此,對方還是拚儘了畢生的勇氣,直視著眼前這位宛若月華臨世的太子殿下,一字一句道:
“太子殿下,您當真不可以救救我姐姐嗎?奴才雖身無長物,但隻要殿下想要的,奴才跟姐姐一定拚勁全力,不惜任何代價………”
“隻要奴才跟姐姐有的……”
隻有自己跟姐姐,隻字不提佟佳氏一族,看來對方自己也明白,宗族素來唯利,斷然不會為一將死之人付出哪怕超出所值的一丁點代價。
晴空下,少女膝蓋微彎,始終保持著眼前行禮的姿勢,人卻沒有跪下,直覺告訴她,眼前之人是不會喜歡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少女仍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仿佛絲毫不知疲累一般,如果忽視唇間,被咬地依稀可見血跡的下唇。
見對方如此,饒是一旁情緒最激烈的巴圖爾,也不由移開了眼睛。
“孤不會去為皇貴妃診治。”
良久,寧靜的湖泊旁,隻聽胤礽淡淡開口道。最後的希望破滅,佟佳俞青眼前一黑,險些跌坐在地,然而下一瞬,卻見一方拇指大小的玉瓶淩空拋了過來。顧不得腿腳下的酸痛,少女忙起身接過。
“這裡隻有一粒,至於能不能救人,孤不能保證。”胤礽略顯清冷的聲音響起。
話雖如此,看著眼前人隱隱含笑地目光,俞青不知為何,提了幾日心臟的竟在這一刻陡然落了地。緊緊攥著手中小地不能再小的藥品,少女無不感激道:
“奴才謝過太子殿下!日後但凡殿下所求,奴才必會拚儘全力……”
重重行過一禮,少女煙青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太子殿下,皇貴妃一事,於毓慶宮並無好處。”
待人走後,涼亭內,見自家殿下好似無事人一般,甚至還有心情鋪設棋譜,巴圖爾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方才開口道。
哪怕對方才的姑娘心有觸動,然而皇貴妃這個位置委實過於礙眼。更何況,佟佳氏………
至於眼前之人連診脈都未曾,是否能將人從死亡邊緣救回,在場眾人俱都沒有懷疑。殿下從非虛言之人,既然給了,心下必然是有這個底氣地。
“但是………”
不知想到了什麼,巴圖爾不由皺了皺眉,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張若霖。覺爾察這家夥粗枝大葉,對這些彎彎繞繞素來不敏感,倫布哪怕有什麼想法,事已至此,也不都不會宣之於口。思來想去,如今的同道之人竟隻有若霖兄了。
然而一轉眼的功夫,卻見原本該是戰友的張若霖已經在棋局的另一側緩緩坐下,素手執起一顆玉白的棋子,看向對側之人的目光淺而輕,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鄭重其事:
“殿下,您當真做好了準備?”
這都什麼時候了,太子殿下也就罷了,若霖兄你怎麼還能在這裡若無其事地下棋。
難道不該同他一道規勸殿下,殿下身為儲君,這種不適時宜的心軟最是要不得地。
看著這兩人悠哉的模樣,不知內情,偏責任心巨大的巴圖爾簡直抓狂。
“放心……”胤礽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孤不會有事的………”
“那陛下那裡………”又一白子落下,張若霖聲音帶著些許擔憂。
胤礽輕笑一聲,抬手毫不費力地堵住了對方的去路,聲音一如既往清潤:“南下歸來後,孤原本曾想過直言,但後來想想,汗阿瑪許是更喜歡親自解開謎底的過程。”
張若霖眉心一跳,手中白玉棋子險些掉在地上。“畢竟是萬歲爺,殿下可莫要玩過了頭………”
“若霖這話可就偏頗了,倘若是汗阿瑪親自來問,孤說不得也會直言不諱。”胤礽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可您明知……”明知以萬歲爺的性子,除非有確鑿把握,否則決計不會開這個口的。
隻會不斷試探……偏您還特意露出破綻……
“想要救皇貴妃,您有無數個合理,教所有人尋不到端倪的法子。奴才想,那顆藥,必然效力非凡吧!”
“不愧是若霖!”
胤礽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半柱香過去,應對眼前之人愈發詭譎的攻勢,張若霖難得有些無力,目光定定地看著對側之人,良久張若霖方才撂下手中的棋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枉奴才還曾天真的以為,對萬歲爺早前之舉,殿下您並未如何生氣………”
“若霖這是在說什麼,孤不過是想同汗阿瑪玩個遊戲罷了。”輕巧地落下最後一子,胤礽眉眼間仍是一派清潤,一襲青衣溫潤如玉,仿佛不染塵埃的文雅公子,方才棋盤之上的種種殺伐果斷俱是幻象地一般。
看著眼前已然潰不成軍的白子。
良久,張若霖方才艱難地扯了扯唇角。
這一刻,他竟有些同情萬歲爺了。
喂,你們兩個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有什麼是他們幾個不知道的嗎?涼亭的另一側,以巴圖爾為首的三人麵麵相覷。良久,素來心細的赫舍裡赫舍裡倫布方才遲疑著開口道:
“殿下方才給的那顆藥,是有什麼特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