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打了個哆嗦,隻覺得背後涼嗖嗖,開始佩服起來了老太太的勇氣。
但是老太君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見到青年抬頭看她,隻當是他有興趣聽下去,便安撫地拍了拍身邊燕玲兒的手,繼續開口道,
“在你們老祖父還沒有過世之時,和那宋大人關係甚好,就約為兒女親家,因為這一輩兒的孫輩宋家生的是個男孩兒,按照約定,媛媛是要嫁給宋家那小子的。”
“咱們兩家世代交好,況且那宋家小子,正是洪州府現任通判,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放眼洪州府,算是頂好的青年才俊了。媛媛嫁過去,怎麼也不算是辱沒了。”
老祖宗語重心長道,
“若是晉兒覺得家裡虧待了弟弟妹妹,要出氣儘管出,咱們也不會多說一句不是。隻是這婚事確實是頂頂好的,媛媛不懂事,不知道良婿難覓。晉兒你作為哥哥,也要為妹妹的未來考慮。”
見到青年久久不語,老祖宗歎了一口氣,給身邊的燕二爺使了個眼色。
燕二爺為人沉穩,早就在來此之前就和老祖宗商量好了說辭。
他輕咳了一聲,“晉兒啊,你有所不知。當初老爺子就覺得玲兒人機靈又漂亮,問了我這個父親的意見,還想將玲兒留在汴京,先在郡王妃家中教養幾年,到時候送入宮中來著。後來實在是舍不得骨肉分離,又將玲兒接了回來。”
燕二爺看著自己的女兒,得意地翹起了胡須,裝腔作勢道,
“咱們這才知道,當時的端王早就對媛媛有意,隻是被陛下送去了漠北曆練,這一陰差陽錯的就錯過了。但是事後端王派了帖子過來,一回來就封了太子,也沒有忘記咱們玲兒現在逢年過節的,仍然給玲兒、給咱們府上送年禮,年年都不斷,可見是記掛著的。”
“上月還來了信,最遲今年年底就會接玲兒入東宮。”
是的,這便是燕家的籌碼,也正因為如此,燕家人事到如今仍然敢如此明晃晃地與燕晉叫板。
“晉兒你還在上升期,蕭老將軍卻是年紀大了些,還不知道能扶持你到幾時。現在你也回洪州府了,那宋家在洪洲府根基深厚,若是將媛媛嫁過去了,咱們燕家就徹底站穩了根基!”
“到時候你在朝中背靠太子、在洪州有姻親幫襯、家族扶持,何愁以後不前程無量,前途似錦?況且那宋家小子也一表人才,絕對不會虧待了媛媛……”
這一番說出來,本來還緊張的燕家人都漸漸地舒展了眉眼,放下了心來。
他們本以為,隻要拿出了太子這張王牌,就能夠無往不利,燕晉不說是登時變色,態度應該也會客氣許多。
卻聽見了那個青年聽完了,笑了笑,“說完了麼?”
燕二爺一愣,就見到青年幫小姑娘擦乾淨了最後一根手指,幫她把有些涼的小手放進了掌中暖著,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所以你們這是要我賣妹求榮,若是我不依,便拿太子來威脅我?”
這話實在是太難聽了。
青年的話音才剛剛落下,燕家眾人色變,就連老太君的表情都有些難看了。
“晉哥兒,那宋家又不是什麼虎狼窩,本就有婚約在先……而且那宋家的現在可是洪州府的通判,若是得罪他……”
燕二爺還想要打圓場,卻聽見了青年歎息了一聲,
聲音輕飄飄的,卻仿佛是千鈞落地,讓整個燕家鴉雀無聲。
青年說的是,
“也不知,是太子來得快,還是我動手來得快?”
還沒有等到燕家人有什麼反應,青年便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薑小圓也早就不想再看這家人了,推著青年便往外走。
暴躁易怒的燕三爺就要叫住人,但是那背影才將將轉過去,黑甲衛就齊齊守住了出口。
卻聽見一個謀士打扮的人還在黑甲衛邊上沒走呢,見燕家人此時的樣子,笑嗬嗬地問道,“宋家,可是永嘉八年的進士宋景林?”
燕二爺聞言連忙道,“正是正是……的”
他知道這位謀士和燕晉關係極好,是為心腹,還想多說兩句讓他多多美言,就見那個謀士搔了搔鬢角,笑道,
“宋景林,一個小小的通判罷了,也配?”
此話一出,整個燕家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通判不是什麼中央的大官,卻是地方的二把手,洪州府知府以下就是通判了。但是知府是流水似的換,通判卻是鐵打的,更何況宋家在洪州府的勢力盤根錯節……燕家可以不給知府麵子,卻不敢不給宋家麵子。
這樣的龐然巨物,在一個小小的謀士嘴裡,竟然隻有一個評價——
“也配?”
黑甲衛如潮水退去,堂前隻剩下了燕家人。
老太君這輩子都沒有給人這麼下過臉過,饒是涵養好也忍不住氣得錘了錘拐杖,“他放肆!他怎麼敢!”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在說那個狂妄的謀士,還是在說那個更加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燕晉。
燕玲兒連忙給老太太順氣。
但是其他人也都麵色難看,心也漸漸地沉了下去。
他們以為抬出太子來,一定能夠嚇退燕晉,再以利誘之,定然妥協。
但是他們千算萬算都沒有料到,燕晉根本就連太子都沒有放在眼裡。
大慶以孝道治天下,在坐的除了幾個小輩外,全是燕晉的長輩。
他們倒是不相信燕晉真的能夠做出來什麼不孝不悌的事來,隻是心中下意識地,也因為他的話有了一些惶恐的不安。
這種漸漸升起的恐懼,因為黑甲衛撤走之後的一片死寂,慢慢地在眾人心頭放大。他們隱約意識到,燕晉不是幾年前那個好糊弄的小子了,但是他到底要對他們做什麼?
沒有人知道。
*
薑小圓推著青年往院落裡麵走去。
她實在是搞不懂為什麼燕家這麼一心想要把燕媛媛嫁給那個姓宋的,還要在秋秋麵前提,他連自己的醋都要吃,這不是專門來招惹人的麼?
見青年蹙著眉,她嘿嘿一笑,把自己又被凍得冷了的小手往他的臉上一貼。
剛剛想要縮手,就被青年抓住了手,“怎麼這麼涼?”
其實這段路不遠,但是這天兒實在是太冷了,待久了手爐也不暖了。
她乾脆就把手放在他披風裡,一路趕快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凍得忍不住跺腳,才一回來,就呼拉拉地招呼著小啞巴,一起去準備了泡腳水。
青年縮了縮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竟也有些懷念她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時光了——
小點兒也是好的,可以時時刻刻揣在懷裡帶走。
他在書桌前看著密報的時候,小姑娘就光著腳丫子泡腳。
他在燈下的樣子顯得格外專注好看,黑發如墨,君子如玉。
她忍不住起了玩心,伸出濕漉漉的腳丫子去踩濕他的膝蓋,她還想要多留幾個濕漉漉的腳印的時候,就被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白白嫩嫩的腳丫。
他的手雖然好看,但是因為吃了不少苦,手指是粗糙且有力的,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她的腳丫,讓她忍不住蜷起了腳趾,她踢了踢,也沒有掙脫開來。
青年這才抬著眸子看著她,眼神晦澀得像是一片海,
小姑娘這才注意到,自己白白的腳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踩在了他的膝蓋以上,在掙紮的時候還亂踢了兩下,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許多的濕漉漉腳印。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說不出來的性感,“彆鬨。”
小姑娘不作了,乖乖地把腳放回了盆裡,然後埋頭在了榻上的抱枕裡,無聲地在抱枕裡啊啊啊,整個人紅成了一隻醉酒的桃子,內心的小人在狂打滾。
作死貓貓頭不敢作了,接下來安靜無比。
薑小圓還不困,本來想要給他針灸的,結果因為這一打岔,動作都磨磨蹭蹭了起來,愣是折騰了一個時辰。
“圓圓。”
聽到這聲,收針的小姑娘差點紮到了手指,她魂不附體地抬頭,
“啊?啥?”
青年用手裡的密信敲了敲她的腦袋,閒閒道,
“紮錯了好幾針,想什麼呢?”
薑小圓:……
他將手中的密信遞給了她,
“不是想知道燕媛媛的事麼?都在這裡了。”
這是新鮮出爐的密報,連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來了,但是鑒於他不想給她看宋家的任何消息,所以這份裡麵,隻有燕媛媛的所有事。
燕家也沒有撒謊,婚約確有其事。
的確是當年的燕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和宋家定下的婚約。
燕家沒有說清楚的是,當初約定是長子和長女,也就是宋景林和燕玲兒的婚事。
什麼放在郡王妃那裡教養到時候送去宮裡全是騙人的,燕家一開始就是想要讓燕玲兒嫁給宋家,隻是燕玲兒住在郡王妃那裡的半年裡,和太子一見鐘情,等到事情要瞞不住了才和燕家人和盤托出。
宋家和端王當然不能比,更不用說前年端王成了太子,身份水漲船高。
但是到底是沒嫁入東宮,燕家還不想得罪宋家,更加舍不得這個好助力,便想到了一個方法:讓燕媛媛替嫁。
燕媛媛當時十分抗拒,畢竟她從小就知道宋景林是她姐夫,現在突然要她代替姐姐嫁過去,小姑娘怎麼接受得了?
但是當時宋家已經有些不悅了,燕家急了,萬般逼迫,讓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於是當初小姑娘的三分倔強,就在他們的逼迫之下變成了七分。
後來燕玲兒的生日宴會上,宋景林出席了,宴後傳出來事來,說是燕媛媛被宋景林從水裡救了起來,這下子燕媛媛是非嫁不可了。
這事兒,多少是有燕玲兒的手筆在其中的。
就這麼一場之後,小姑娘當天夜裡就跳了河。
後來的事,薑小圓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