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林其人, 自然就是燕家寧肯替嫁也不願意放棄的那位乘龍快婿了。
方才眾位大人議事之時,也正是這位宋大人帶的頭,隻不過, 當時薑小圓並沒有注意到他。
被她這麼一句“不借”一嗆, 宋景林也微微一愣,但是他涵養不錯,隨即笑道, “那在下便就在這裡遠遠地說。”
“三姑娘, 此前換親之事,當時在下隻想著履行兩家的承諾, 忽視了姑娘的想法, 今日特來道歉,還望三姑娘原諒。”
薑小圓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人是誰, 就是那個年輕有為、卻被燕玲兒當皮球踢的那位未婚夫?
果然,宋景林緊接著便道,“姑娘,在燕家一事上,可否在你兄長麵前轉圜一二?”
“宋、燕兩家乃是世交, 此番若是他們落難, 宋家不能袖手旁觀。你兄長大義滅親, 卻也攤上不孝的名頭、斷送仕途;且得罪了人, 也不是萬全之策,要是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談, 也許能忠孝兩全……”
薑小圓本來是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位宋通判的身上的, 心思全都在即將到來的寒潮上。聽見了宋景林的請求之後,非但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去,反而被他提醒了一件事——
對呀!燕家!她怎麼給忘了。
燕三爺是做生意的, 還是做的糧食生意!
小姑娘十分敷衍地回答道,“我有空就問問哥哥。”
她剛剛想要找借口離開,一轉頭就看見了不遠處那個穿著黑色大氅的青年,不是陳秋還有誰?
見青年微微眯起了那漂亮的丹鳳眼,薑小圓頓了頓,一溜煙就拉著葛先生跑了。
那宋通判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要跟著那毛茸茸的身影過去,卻聽見了一個有些發涼的聲音,
“通判大人,此時不在衙門裡辦公,跑來找我家圓圓,有何貴乾?”
到底是一府通判,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略微思索,還是開口了,
“燕將軍,關於燕家的處置之事,還請三思……你可知太子已經在欽州府了?”
他這話倒不是來威脅人的,此時願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燕晉”,自然是沒有敵意的。
欽州府距離洪州府不遠,如果不是這三萬流民,恐怕明後日太子就能到了。
宋景林卻沒有從他麵上看出任何如同預料當中的忌憚表情,甚至還見他笑了,
“正是要給太子殿下麵子,才將此事稟報了皇帝;如若不然,此等通敵之事,應當立時就斬了才是。宋通判在堂上義正言辭、現在卻要徇私枉法?”
宋景林啞然。
勾結流寇可是大罪,這事稟報皇帝,最後的結果定然是處斬,燕玲兒這種女眷倒不會被判斬刑,但流放卻也跑不了的。
要是燕晉要堅持這樣做,這是要和太子結仇了。
“今時不同往日,你已將流民之事攬下,但凡有一二錯漏,太子隻等來洪州府收拾殘局,到時候收集證據參你一本……”
“知府早就請了善觀天象的道人來,未來一月的氣象皆是大寒,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倒春寒,能死多少人?”
其實那道人說得更加危言聳聽,而且不無道理,今年冬天的雪災不正證實了這一點?堂堂一州知府能被嚇跑,可見這寒凍之災有多可怕了。
“你若不棄洪州府百姓,確實大義,但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三姑娘與小少爺,我會代為照看。”
“婚約已經解除了,宋通判與家妹再無瓜葛,還是彆說這些引人誤會的話了。”
宋景林一愣,卻見穿著黑色大氅的青年笑了笑,“宋通判,莫不是以為我燕某良善至此?”
舍己為人,一己擔責?最後為民請命、死無全屍?
身後黑甲衛已經包圍了過來,秦十朝著宋通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將軍有令,官府上下大小官員,不得隨意出入!若是宋通判談完事,還有吩咐需要通傳家內的話,黑甲衛可以代為傳訊。”
宋景林的臉色變了。
他知道燕晉是什麼意思了……他以為燕晉不過是為了封鎖消息才將他們暫時看管起來,卻不知道,燕晉一開始打著的就是控製官署上下的主意!
等到讓他們做了決斷、蓋了章,他們這些官員還有選擇麼?生死掌握在彆人的手中,再將整個洪州府掌控起來的,再挾持個知府……
洪州府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從一開始帶著精銳騎兵打著剿匪的名義來到洪州、在流民之亂發生的前一刻打著旗號迅速控製要道和官署……
流民他要管,但最終目的卻是——
將這洪州收入囊中。
燕晉,究竟想要做什麼?!
宋景林冷汗都要冒出來了,卻聽見了薄涼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如果宋通判還要講些禮義廉恥、君子道義的話,見到三姑娘,就該自覺退避三舍。再有下次,就不是被請回去這麼簡單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
另外一邊,跟著人跑了好一會兒的葛先生,此時正壓抑不住自己的納悶,問道,“姑娘,你怎麼好像在躲著將軍?”
薑小圓一直到一溜煙跑到了燕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能不躲著麼?做乾了大壞事,要不是他現在忙得腳不沾地沒空來抓她,她肯定已經完蛋了。
心虛的圓圓不想和葛先生討論這個話題,一腳就踏進了燕家的大門。
此時的燕家空空蕩蕩的,門口還有爛菜葉子臭雞蛋,都是那日燕家勾結流寇之事傳得沸沸揚揚之後,被憤怒的洪州府百姓們給砸的。
可以說,如果他們不被抓進牢裡的話,恐怕這日子也不好過。
現在仆人們都走了個乾淨,但是還好謝俊派了人來守著,東西倒是沒有丟,都是要留給小良時的。
薑小圓倒還真的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因為燕三爺是做糧食生意的。
當初能夠籠絡那些流寇,也不僅僅是因為那些金銀財寶,能讓流寇們最心動的,自然是燕家人提供的糧食。
而且從來路看,燕三爺囤積的糧食,似乎也不是靠著光明正大得來的。
秦十一看著姑娘來燕家,已然猜到了三分,歎息道,“姑娘,燕家已經被找過一遍了。當時主子派人去查了的燕家的糧倉,牢裡也有人負責審問此事,但是這燕家人狡猾無比……”
因為皇帝的聖旨還沒有下來一日,燕家人就都還沒有失去希望,他們還指望太子來救燕玲兒呢,怎麼可能肯鬆口?
葛先生卻笑了,“十一,你忘了此前,姑娘是怎麼找到知府的了?”
秦十一一愣,葛先生摸摸自己的美須道,“自然是姑娘有傳說中的尋寶探路的本事,怕是已經將咱們的卜算之術學到了精髓。”
還沒有等到葛先生繼續說話,秦十一已經追出去了,“姑娘!姑娘慢些……”
是的,薑小圓完全不用考慮燕家人供不供出來,隻要在燕府裡指出一個方向來,就能帶著人從各種稀奇古怪的角落裡,把燕家藏起來的存糧都翻出來。
這是她繼找到了知府之後,再一次找到了地圖的妙用。
隻要放大燕府的地圖,往什麼地道、暗門、不見人的小庫房裡找,就是一找一個準。
因為怕城內混入流寇,秦十一等人一直跟在薑小圓的後麵,正好人數還挺足夠的,就一塊兒翻了去。
隻能說燕家人實在是太狡猾了,隻不過,他們藏糧食的地方都在後院裡頭,各家各房裡麵倒是沒有暗門,不然上一次恐怕就餓不著他們了。
不僅是糧食,薑小圓還翻到了不少金銀珠寶。
陳秋當初給燕家提了三個要求,讓他們歸還小良時的家產,很大一部分都被他們以次充好了,這下子薑小圓倒是都找到了的。
但她也沒有去動這些東西,等到皇帝判決下來,這些充公的充公,屬於小良時的,那就留給小良時。比起這些,現在的情況下,糧食是更加寶貴的東西。
燕府裡麵的存糧確實不多,但是也有數百袋,她便打發人把這些送去官府的糧倉裡去。
葛先生跟在薑小圓的屁股後麵,對著秦十一小聲感歎道,“姑娘這本事厲害啊!”
這簡直是抄家小能手,指一個地兒就能揪出藏得老深的庫存了。要是當土匪的時候帶上這姑娘……
薑小圓倒是沒有聽見葛先生的話,她趴在了桌子上找了半天,正苦思冥想呢。她很清楚,燕家放在宅子裡麵存糧是很少的,畢竟作為一個糧商,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專屬糧倉呢?
可不在府裡的其他糧倉……就算是有了地圖的幫助,也很難找到。畢竟燕家人取名字的時候,也不能直接把糧倉取名叫糧倉吧?
但是她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台台往外運走的糧食,她仔細一看,瞬間就笑了:這些糧食的袋子上,有的寫著“惠豐”的字樣,有的袋子上則寫著“豐益”。
薑小圓想了想,在地圖上圈出來了兩個地方,她趕緊將這兩個地名抄了下來,把被葛先生纏著的秦十一叫了過來,
“十一,這應該就是燕家的另外兩處糧倉所在了。現在回去告訴哥哥,讓他儘快找到這兩處糧倉,就是這糧倉的鑰匙……”
秦十一本來以為姑娘能夠找到這麼多東西已經夠神奇了,聽見她找到了另外兩個糧倉,瞬間眼前一亮!這事兒他們逼供都沒問出來,萬一姑娘又算中了呢?
“糧倉的鑰匙有點難辦……”薑小圓還想著要不要在府裡頭再翻一翻呢,就聽見秦十一笑了,
“姑娘能找到就好了,至於鑰匙?直接用火/器炸開就好。”
薑小圓噎住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了,秦十一他們的老本行是打仗呀。
薑小圓倒是沒有跟著秦十一去陳秋那邊,而是跟著葛先生去了一次糧倉。
一來,十分心虛的薑小圓不想現在就送上門去,二來,因為任務要求,薑小圓非常迫切地想搞清楚城裡的存糧數量。
負責這些庶務的,自然是謝俊了,他此時就帶著小良時在洪州府的最大的豐盛倉裡頭,清點糧倉裡的存糧。
剛剛跟著葛先生過來的時候,薑小圓看到數量巨大的存糧的時候,還稍微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