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原本就不是一件簡單事情,這個是所有去援藏的律師都心裡清楚的事。
因為去援藏的律師,全都是內地的。
而邊疆很多地方都是海拔高,氧氣稀薄的地方。
更不用提在這些地方工作,時常都要跋山涉水,卻很遠的地方去開展法律講座,為各個地方的群眾普及法律知識,同時配合當地政府完善當地法製建設。
光沐於歸自己,在達江縣的半年內,就到工地、學校,社區開展了十餘場法律知識講座,同時送法下鄉,和司法局彆的同事一起去更為偏遠的地區,普及法律知識。
很多地方都是要翻越很多高山,越過很多溪流的。
她本身就是內地過去的,不能很好地習慣那些地方的氣候。有時候走的時間久了,就容易缺氧,經常要停下來休息緊急供氧,否則就容易出問題。
儘管當地政府會儘力保障援藏律師的生活必須條件,也沒有強製要求去的律師一定要加班,或者每天接待多少當事人。
但第一批去援藏的律師隻有這麼些人,如沐於歸這樣的還算好,她隻需要服務於一個達江縣。
但有的律師被分派去的地方,要服務的往往是地級市下轄的好幾個縣市,工作量隻會比沐於歸更重。
比如那個已經逝世的律師。
這批去援藏的律師建了一個共同的群。
每天都會有不同的人在裡麵分享自己援藏的心得。
這位律師也一樣。
在今天之前,沐於歸其實沒怎麼注意過對方發的消息。
隻是偶然間看到,他在群裡發的話。
說是辦案到很晚,突然停電了,找人幫忙充了10塊錢的電費繼續工作,可惜不到2小時又沒電了。
有時是食堂停業了,隻能自己做飯吃。
有時停水了,隻能自己去買水。
原本這樣的生活,是每個援藏律師都會經曆的,但突然有一天,發這些話的人,就和群裡所有人天人永隔了。
沐於歸在看到群裡的消息後,同時又通過朋友圈各種同行的轉發,才得知,這位律師甚至在被抬進醫院搶救的時候,都還跟同事說自己下周有個庭要開,他要儘快康複,回到縣裡去。
可惜他再也沒能回去,也沒能離開醫院。
他在盛年以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自己服務過的地方。
這位律師的去世引起了司法部高度重視,幾天之後,他的追悼會在西藏舉行。司法部、全國律協、中國法院基金會以及當地司法廳相關同誌參加了悼念儀式。
消息和新聞也很快傳遍了整個圈子。
包括沐於歸身邊的人。
他們原本以為去援藏隻是條件艱苦了一些,有國家的支持,應該不會有生命安全。
誰知道這才過去半年,就已經有人失去了生命,因此在得知沐於歸馬上要回達江縣後,眾人都來勸她,讓她再考慮清楚。
“沐律,我們知道這樣勸你不好,也很自私,但你要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西藏那地方本來就不適合我們這種內地的人去,有的人去旅遊都會高反嚴重,更不用說你一直待在那裡了。”
天恒所內,幾個合夥人和執業律師都坐在一起,試圖說服沐於歸不要再回去。
“你也不是賺不到錢,原本去援藏就已經犧牲了這麼多了,如果再把命丟了,那不是得不償失?”
今天彭珍正好不用去法援中心坐班,因此也一起在勸她。
“於歸,本來這次你回來說是休息的,結果前段時間又碰到那個女瘋子,好不容易現在身上的傷稍微養好一點,你又要回去。”
“回去也就算了,如果沒有生命危險,你去實現自己的信仰,我們都不會攔你。因為你是我們天恒所的驕傲。但現在……現在已經走了一個律師了,萬一你到時候也……”
說到這裡,她停了停,幾秒後才再次開口勸道:“聽我們的好嗎?彆再去了。你已經去了半年了,夠了。”
杜集今天和沐於歸一起來的,他坐在沐於歸的身邊,卻一言不發。
於他自己,自然是希望沐於歸能回達江縣的。
因為在沐於歸去達江縣之前,他們整個縣市都沒有一個律師,鄉親們想要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隻能通過□□,或者去彆的政府部門求人。
而更多的地方因為沒有律師,那裡的鄉親們甚至不知道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時該怎麼辦,隻能自認倒黴。
是沐於歸去了後,耐著性子一個個接待那些鄉親們,解答他們的疑惑。
是她熬夜不睡覺,為鄉親們寫訴狀。跋山涉水地去開庭,去各個地方的鄉親家裡走訪,傾聽他們心裡的委屈。
很多鄉親在聽說沐於歸要回內地,都緊張得不行,很怕她再也不回去了。
杜集和她回來的那天早晨,出發去坐車的路上,碰到了很多連夜從村裡趕來的鄉親。
他們看到沐於歸拖著行李箱,都急壞了,一個個都求著她不要走。
是沐於歸溫柔著聲音跟鄉親們解釋,說自己隻是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半個月就會再回來了,那些鄉親才稍稍放下心來。
這下眼見著要回去了,結果出了這麼件事。
原本達江縣司法局都已經做好了決定的,讓沐於歸在工作之餘抽空,帶出杜集來,這樣達江縣就會有自己本地的律師了。
如果是因為彆的事,杜集還能開口說幾句。
但現在已經有一位律師因為援藏而犧牲了,他但凡開口勸,和勸沐於歸送死差不多。
而同時,他的良心也過不去。
原本沐於歸在達江縣的時候就儘心儘力地工作,時常勞累到他都看不下去。
現在他又怎麼好意思再開口勸對方回去?
但他不勸,沐於歸自己也沒打算留下來。
“沒事的。”她擺擺手,“我向來身體好,哪這麼容易出事?”
她說的也沒錯。
沒去西藏之前,她就經常鍛煉身體,因此身體素質非常好。
但彆人卻不這麼認為。
“就是身體越好越容易出事!”彭珍道,“你沒看朋友圈彆人轉發的嗎?”
原來那位去世的律師平常也很注重鍛煉。
因此體能好,肺活量大。
但在海拔高、氧氣稀薄的地方,這兩點反而會成為一個人的催命符。
越是體能好,肺活量大,高原反應越嚴重。
沐於歸顯然沒想到這點,因此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但她要回達江縣的信念卻是堅定的。
甚至從律所離開的時候,她還在囑咐杜集。
“你明天記得辦退房,把自己的行禮收拾好,我到時候開車去你住的地方接你。”
杜集聞言撓頭:“沐姐,你真的還要回去嗎?”
“不然呢,你以為我開玩笑的?”沐於歸道,“彆忘了當初我答應了鄉親們,一定會回去的。如果我留在這裡不走了,不就失信於人了?”
其實哪有什麼失不失信?
決定在她手上,況且很可能涉及到生命安全,她就算不回去也情有可原。
所有的理由不過是她自己想回去罷了。
但她想回去,現實卻沒什麼容易。
表姐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在知道了那個律師的事後,就連忙給她打了電話,叫她去店裡。
目的也很簡單,就是勸她不要再回達江縣。
以為關係好,因此表姐勸沐於歸的時候比律所的那些人要直白得多。
“之前你要去的時候我就勸過你,明明在本埠生活得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去這麼偏遠的地方吃苦?又沒現在賺得多又累,這些都算哦了,問題是現在去了就會死……”
“表姐。”沐於歸無奈打斷她,“哪裡有這麼嚴重,我之前去了半年不也好好的嗎?”
“那是你運氣好,你看那個律師,他運氣不好,這不就人沒了嗎?本來你去西藏我就幫著你瞞著你爸媽的,現在萬一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他們交代?”
“真的沒這麼危險的……”
“怎麼不危險?你現在是沒出事所以說不危險,等你出事了還來得及嗎?”
沐於歸和對方說了好半天,但對方還是聽不進去,甚至後來看她還是想回西藏,於是直接道:“好,我勸不動你,就讓你爸媽來勸!”
後麵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表姐把沐於歸去援藏的事告訴了她爸媽,同時還說了已經有了一個律師去世的事情也說了出去。
於是從表姐那裡離開回家的沐於歸被迫接受了父母的各種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