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木頭十分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忙低下,語氣裡帶著惶惑:“這……小民如何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兩邊值堂衙役也是人人一臉驚訝地望著自家府尊,仿佛他方才說的話是從臀裡發出來的。
沈大人略一轉念便明白了,於古人來說,死者大過天,掘墳開棺是極損陰德之事,何況那是劉木頭自家父親的棺。
就算是事出有因,而若非迫不得已,亦不能隨意開棺——遑論古人,便是今人,也沒人肯打開骨灰盒裡盛親人骨灰的袋子查看。
——這會子沈大人你那古人意識倒不來起起作用了。
沈大人心下吐槽,麵上從容自若地又問了劉木頭幾句,便叫了退堂,讓人先將劉木頭收監,自己帶著師爺去了後頭燕思堂。
手一擺讓青岫坐下說話,自個兒摘了烏紗丟在旁邊桌上,待長隨端了茶進來,便屏退一切人等,坐到青岫鄰座上,看向他道:“你我想要的答案,會在棺材中麼?”
青岫思忖著道:“本案至此,前因後果皆已清清楚楚,無論是陳氏父子還是殺人凶手劉木頭,都已得到應有下場,我想不通還有何原因需要去開劉木頭父親的棺。”
“莫非,是因陳土狗偷了劉父與劉母的定情之物——那塊石雕鴛鴦佩,以至死者亡靈不肯安息,須得我們找到那塊鴛鴦佩放回棺中,才算圓滿?”沈大人道。
青岫想了想,覺得此猜測未必沒有可能,古人於許多事上,總有些超出生死的浪漫。
“一會子讓人去細問劉木頭那塊鴛鴦佩的下落。”沈大人說著,忽支了下巴沉思,半晌眨巴著桃花眼望向青岫,“你我半夜去掘墳若是不小心被抓,會被判個什麼罪名兒?”
青岫:“……”
被沈大人派去大牢找劉木頭問話的衙差,很快回來複命,道是劉木頭早便向那婦人討回了其父的鴛鴦佩,並於那次移開墳土時,將佩置於了棺蓋上,重新覆上了土。
“難不成非得將那鴛鴦佩放入棺中才行?”沈大人撓頭。
“那便試試。”青岫倒是乾脆得很,“我們不要放過任何可能。”
沈大人笑嗬嗬問他:“不害怕?”
“比起神鬼,人心有時才更令人膽寒。”青岫垂眸。
想起那為了點子銅錢便去掘人墳的陳土狗,沈大人也冷了眉眼。
“我還有一點不大明白,”青岫重新抬眸,看向沈大人,“劉木頭供詞裡所言,其父過世前一段時間,陳土狗時常拎了蜂蜜前去探望——此行為實在不符陳土狗的性子,何況蜂蜜的價錢應也不甚便宜,陳土狗如何肯為了劉木頭破費?”
“我亦有此疑,”沈大人道,“陳土狗為了幾個錢連墳都敢掘,又豈肯自己花錢給旁人買蜂蜜。
“且依劉木頭供詞所言,其父過世前近一個月的時間,天天頓頓隻食蜂蜜,這些蜂蜜皆由陳土狗提供,算下來可是一筆不小的花銷,陳土狗的錢從哪裡來?蜂蜜從哪裡買?
“為何要對劉父說此乃治病的土方,從而哄其每餐隻食蜂蜜?難不成劉父曾無意中得罪了他,故而欲用此法害劉父患上消渴症(糖尿病),慢慢奪其性命,以免獲罪上身?”
青岫略搖了搖頭:“先不說陳土狗是否知道消渴症,若他真想以食物毒殺劉父,便是再不聰明,也該知道一旦事發,給劉父送食物的自己必將是第一嫌疑人。陳土狗送蜂蜜這一行為,處處透著古怪,有違常態,如若我們開棺仍不能找到籌幣,便從此事入手再查。”
沈大人對此自無異議,叫了長隨進來,吩咐道:“去準備兩把鐵鍁、一柄條鋤、兩把榔頭,七根大鐵釘,一捆皮條子,一柄羊角鋤來。”
長隨應著去了,沈大人回過頭,對上了青岫投來的略帶詫異的目光,不由笑起來:“掘墳,吾甚專業。”
青岫實未忍住,問了一句:“你當真……是做此事的?”
沈大人笑得直撫額:“我的小……老弟!我敢說你也敢信?現世都是火化,哪裡有那樣多土葬的棺材供人去掘?
“不過,我倒真替人乾過掘墳的事——莫誤會,不是為了錢,亦不是私自掘墳,是過了明路的,也不違法,因而知道大致需要哪些工具。
“今晚你隻管跟著我,我告訴你挖掘技術哪家強。”
青岫:“……”實不想理你這二百又五十。
定下了夜裡行事,距天黑卻還有半日的光景,沈大人讓衙役將陳野狗從牢裡拎了出來,問他可知陳土狗掘過劉木頭父親墳棺一事。
陳野狗這會子老實得很,再不敢欺瞞上頭坐著的這位明察秋毫的官兒老爺,搖著頭如實作答:“小的爹從未提起過此事。”
青岫在旁算了算年月,劉木頭年長陳野狗數歲,其父亡故、陳土狗掘墳那一年,陳野狗尚未出生,縱是不知亦為正常。
沈大人又問陳野狗:“你爹可時常往家裡買蜂蜜?”
陳野狗又搖頭:“小的家裡日子緊巴,買不起那東西。”
沈大人再問:“你爹可認識賣蜂蜜或養蜂的人?”
陳野狗再搖:“小的打小兒長在城裡,極少出城,從未見過養蜂的人,我爹平日裡也不常出城,並不認得養蜂人。”
沈大人看了眼旁邊立著的青岫,見他似有話說,便示意他直接問陳野狗,果聽得他道:“陳野狗,你現將你爹所有認識之人、常去之處,及你所記得的他去過之處,都一一說來。”
沈大人聞言不由輕笑:果然不愧是他,一如既往地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任何一處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