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點,一是時間,凶手可以此來掌握馬有財會在什麼時間走到案發地,以方便他‘及時’行凶,及製造不在場證明;
“二是通過距離與某種手段欺騙馬有財,讓馬有財以為自己去往的是琵琶石像處,實則走的卻是相反的方向——隻是這種手段實有些匪夷所思,我尚想不通其中關鍵,況且這兩個方向沿途景物設施也並不相通,馬有財再不識路,也不該認錯。
“而以上不論是哪一點,都與一點脫不開乾係——凶手定是相當熟悉這園中景致、布局、人員安排,及宴會流程之人。
“當然,這是建立在凶手是早有預謀要殺害馬有財的前提下,如果凶手是臨時起意,那麼我們要解決的重點也就隻剩了一個,就是凶手是如何避開所有人來到案發處殺人的。”
沈辭一邊聽青岫細說,一邊盯著紙上細看,一時顧不得吃飯,直到視線裡一碟子肉饅頭被輕輕推過來,才抬眉看了眼對麵才剛收回手,正正襟危坐,吃個飯也吃得格外端莊的小師爺。
沈辭沒有說話,跟“自己”較了很大的勁,才得以重新垂目盯回紙上,心下輕輕歎了口氣。
半晌才又抬起頭來,道:“你說得有道理,如果凶手早有預謀,那麼嫌疑最重的便是馬家這幾個少爺,以及家中的下人。而如果凶手乃臨時起意,除了這夥人之外,賓客們也都有嫌疑。我看,昨兒讓他們調查的那些內容裡,或許能露出端倪,一會子吃完讓人把調查報告拿過來咱們細查。”
說罷便不再多言,將紙折好了遞回給青岫,而後低頭吃飯。
飯畢即刻行事,沈辭讓手下將昨天的調查報告呈上來。
首先是門丁的口供。通過門丁對所有賓客的一一辨認,可確定這些賓客裡既沒有多出來的,也沒有無緣無故少了的,與馬財主之前擬定的請客名單、昨天收的拜帖、門丁所記下的進了門的客人麵孔,完全一致。
亦即是說,由此已基本可確定,凶手若沒有在馬府人中,便在這些露過臉的賓客之中。
第二份報告,是馬府下人昨日宴上的值崗安排,以及各個時段各組下人正在何處、正辦何事,及第三證明人。
事實上,因著馬財主正死於夜宴時,府中下人的行蹤反而十分清晰:首先進後園的門隻有那道月亮門,門內外始終守著四名仆婦,每半個時辰換一班崗,每崗都是四人,此四人互相可為證明,並能證明開宴期間,並無任何人出入後園。
而後園中亦有負責宴上伺候的一乾下人,因所有賓客當時都在翠蓋軒中用宴,這夥下人就也都在軒中伺候,莫說找第三個證明人,便是找七個八個,也能找得出來。
而除去這些下人,其餘下人皆在前頭宅子裡,從前宅到後園,中間隔著好幾道門,每道門都有守門的仆下,綜上種種,馬府下人作案的嫌疑已可基本排除。
第三份報告,是昨天眾賓客遊園的路線,和從頭至尾,每一時段各在什麼地方的大致整理。
從路線來看,眾人幾乎逛遍了園子每一處,然而並不是每一處的景都值得駐足細賞,那琵琶女石雕便是雕得再精細,也沒有什麼獨特稀奇之處,充其量做個綴景兒用,眾人遊賞時途經此處並未停留,說笑著便過去了。
至於案發處也不過隻有座玲瓏些的假山,更不值停留細賞。
而雖說遊園時許多細節印象,眾人都已有些模糊,但卻皆可彼此作證,沒有哪一人曾有落單時候。
另外,所有園中之人,從昨日入園到此刻,皆未有人換過衣衫——衙差們昨天也都檢查過了,園中不論主賓還是仆從,內外衣衫上皆沒有沾著血跡。
第四份報告,便是所有馬家人及賓客的身高體重、家世背景、社會關係等等資料。
從頭到尾看過一遍,沈辭對青岫道:“這幾份調查資料看完後,出現了一個最大的問題——人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此問題意味著,要麼,凶手是除這些人外的另外之人,行凶前從園外神鬼不覺地進來,殺掉馬有財後又神鬼不覺地離開;
“要麼,就是這名凶手有著充分的殺人準備,如此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是他精心設計後的結果。
“如果是前者,凶手是如何翻越如此高的園牆,落地後又是如何精準避開草地裡遍灑的鐵蒺藜,更又如何預料到馬有財會走到案發地處,從而實施殺人的呢?莫非園中這些人裡有凶手的內應?那麼凶手與內應又是如何取得聯係的呢?
“如果是後者,能夠有充分殺人準備並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屬馬家人嫌疑最重,且也最有可能成為內應。
“但此種可能就又產生了一個疑問:如果凶手是馬家人,平時應該會有大把的機會殺死馬有財,為何偏偏選在這次的宴請上?
“園子裡有這樣多的賓客,這樣多的下人,分明更不易行事,凶手又是怎麼料定夜宴時必會玩‘令出必行’這項遊戲的?又怎麼料定馬有財必會成為履令人而單獨在園子裡行動的呢?”
“你所說的這些疑問,似乎都指向了一個重要環節,”青岫極冷靜地道,“就是這‘奇石小宴’整個流程的安排者。”
沈辭立刻讓人拎了馬多金過來問,馬多金答道:“是家父為著鍛煉我們哥兒幾個主事的能力,此次宴請一應事宜皆由我哥兒幾個分工負責。小的負責攬總,小的二弟馬多銀負責人事調派,小的三弟馬多寶負責排宴,小的表弟周蟠負責支應賓朋及處理些突發事項。”
“‘令出必行’這遊戲是誰的主意?”沈辭便問。
“是小的三弟馬多寶的主意。”
沈辭就讓把馬多寶也拎了來,問他:“這遊戲是你的主意?為的什麼要選中這個遊戲來玩?”
馬多寶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沈辭上頭話還未說完,這位便已先喊上了冤:“冤枉啊——青天大人!這遊戲本是近來城中盛行,大家聚宴都愛玩兒這個啊!”
“此次宴請之前,都有誰知道宴上要玩此遊戲?”沈辭又問。
“冤枉啊——青天大人!好些人都知道啊!好些人!家兄!家兄知道!家父自個兒也知道啊!家中好些個下人也知!冤枉啊!”
沈辭被他嚎得腦瓜子嗡嗡的,一時組織不起思路,好在青岫在旁接過話去,繼續問向馬家兄弟倆:“當時出了那道琵琶令的是誰?”
“是表弟周蟠!”
周蟠又被拎了來,一臉頹喪地摔跪在地上,聽沈辭問他“為何出了那樣一道令”時,十分惶惑地拚命搖著雙手:“冤、冤枉!大人!小的就、就是隨口說的啊!正巧小的麵前有盤枇杷果,小的又做了令官,就編了這麼個令……”
“你前去琵琶女石雕處放置枇杷果時,是一個人去的麼?”沈辭又問。
周蟠連忙搖頭:“不,不是,小的是帶著下人一起去的,小的不大記路,怕走錯了,便隨便指了兩個記得路的下人,帶著小的前去的那琵琶石雕處。”
沈辭又讓將那兩個下人找來,果然證實了周蟠所言,另還證明了他一來一回間並未多做停留,放下了枇杷果便即刻回了翠蓋軒。
案件詢問至此,似乎進入了瓶頸,沈辭讓先把這幾人帶下去,同青岫再次去了案發處檢查現場。
白天裡各處細節能看得更清楚,沈辭立在馬有財屍體倒臥處旁邊的那段牆前,摸著下巴上上下下看了許久,又轉去對麵那座假山處,上上下下看了一陣,末了把仵作拎了過來,指著牆和假山石上的血跡,道:“這兩處濺到的血跡,其方向分明是由下向上飛射,即是說,血液濺出的位置是在更接近地麵之處,怎你昨兒個沒跟本府說到此點?”
仵作十分無恥地一拍腦門:“屬下一時忘了。”
沈辭:“……”NPC明目張膽耍賴可還行?
“善。本府這個月怕是也要忘了發你薪餉。”沈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