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岫接過來,向著老張頭深施一禮,輕聲道,“多謝您,無論這契中之境是真是幻,都願您安享晚年,康健無憂。”
老張頭眨巴著黃濁的小眼睛,滿目茫然。
青岫去了前頭,問了個值班衙差,得知沈辭正在民事房裡,便一路尋過去,果見他正負手探肩地立在那民房主事身後,盯著他翻卷宗。
見青岫進來,沈辭目光微晃,正不知要說什麼,卻被他拋過來一顆金燦燦的枇杷果,忙伸手接住,聽他對那主事說道:“查一查城南郊有沒有馬有財戶下的枇杷園。”
主事連忙拿過桌上堆著的一本卷宗,嘩啦啦翻了一陣,停在某一頁處,道:“有,有,最大的一處便是馬家的。”
“有沒有一處叫做‘焦子台’的地方?”青岫又問。
主事忙道:“冊子上沒有記這樣詳細,不過我倒知道是有這麼個地方,就在馬家枇杷園裡,馬有財每年於枇杷熟時,都要在焦子台那裡辦個枇杷宴,屆時會請了城中勾欄青樓裡的伶伎前去獻藝助興,城中人大多都知道那地方。”
“我們走。”沈辭聽罷便立刻明白了青岫的意思,當即大步邁出去,一邊往大門處走,一邊吩咐長隨去備兩匹馬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問青岫,“會騎麼?”
青岫看他一眼:“我是馬術社(俱樂部)會員。”
沈辭抱拳:“噯呀嗨,失敬失敬,我是驃騎營巡山小校一名,名喚奔波兒灞,還請英雄一會子在馬上多多賜教。”
青岫:“……”
奔波兒灞帶著他的灞波兒奔一人一騎,後頭跟著兩隊執杖擎刀的衙差壯丁,一夥人飛沙走石地直奔南城郊。
馬家的枇杷園距出事的彆苑倒也不遠,這時節,頭一批的枇杷才剛成熟,一粒粒金丸子似的累垂在枝頭,形似琵琶的蒼綠葉子密密幄幄接天蔽日,越往深處去越晦暗如彤雲。
府尊大人率著他那一眾八百小鑽風手下,土匪似的從園門口幾個門丁的眼麼前兒呼嘯而過,卷起的那股風把門丁們束發的巾子都刮了滿地,門丁們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前頭府尊大人已經掠入了枇杷園深處。
焦子台是位於枇杷園正中四四方方一片高大石台,馬有財愛在這台子上頭請客設宴,還要請了名伶優伎載歌載舞。
在台子上麵儘情縱歡享樂的賓客們,萬想不到這台子的下麵是怎樣一副駭人聽聞的場景。
當沈辭令著手下強行砸破石台壁進入台子內部後,見到的便是層層疊疊上百具石棺堆摞在眼前,空氣裡充塞著濃烈的甜膩味道,直嗅得人幾欲作嘔。
每一具石棺上都貼著簽子,簽子上寫著年份,應是這棺中人被偷至此處灌上蜜,已煉製的時長。
怪不得老張頭說,當年那金紈姑娘在這焦子台上彈琵琶,直彈得天地變色萬物同哭。
隻怕當時哭得最慘最淒厲的,便是這台下的上百怨靈吧。
人性之貪、之惡,又豈止止於人食人。無論古今,於任何事上,都有些殘忍惡毒之人,瘋狂起來,連他人的屍首都要撕成碎片吞下腹去。
……
由石台內部邁出來的一刹那,青岫隻覺袖袋裡一輕,不由向著裡頭摸去,見原本裝在那裡的那顆老張頭給的枇杷果已然不見,摸出來的是枚青湛湛的銅錢兒。
沈辭將指間捏著的銅錢握進掌心,轉眸看向青岫:“這便離開麼?”
青岫看了看他,抿一抿唇,道:“我想再回府衙一趟。”
沈辭眉尖微動,頓了頓,道:“我也正想回去找那老張頭聊一聊。”
“……”青岫不知他同一個耳背眼花又有些糊塗的老爺子能聊個什麼。
兩人結伴騎馬回了桑陽府衙,老張頭卻未在二門處,沈辭便道:“莫不是完成了任務後便神隱了?”
逮住個衙差問了問,答曰:“枇杷吃多,茅房裡跑肚屙屎呢。”
沈辭青岫:“……”
沈辭要留下來等老張頭,青岫卻未再等,獨自回了後頭的夫子院。
實則青岫回來也沒有什麼未了之事要做,就隻是……略略有些不舍,想在臨離開前,將這幾處自己曾待過的地方再看一看。
夫子院裡,小蘇秀才日常辦公的房間,桌上還擺著青岫拿下來的那本《朱子語類》,當初之所以由書架上諸多書裡選了這一本,是因這一本看上去最新,旁的書都被人翻閱過,唯這本書看著嶄新,邊角平整,沒半絲翻翹。
青岫將這本書放回書架上,想了想,又拿下來翻開,不過是隨意翻至一頁,卻見上麵寫著:“純叟言:‘枇杷具四時之氣:秋結菩蕾,冬花,春實,夏熟。才熟後,又結菩蕾。’先生顧謂德明曰:‘如此看去。’意謂生理循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