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樹上這個角度斜著看下去,能看到對麵樹下坐靠著的J的頭頂,他半垂著頭,用剩下的那條胳膊搭在屈起的膝上,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在思考著什麼。
那條斷了的手臂被他放在身側,像是一根毫無生機的假肢。
那已經無法再動分毫的手微微蜷曲著手指,冷冰冰地抓扯著青岫的視網膜。
儘管沒有流血,儘管J依舊談笑風生沒喊過半聲疼,青岫卻依舊被這隻斷手揪扯著心神,無法集中起任何注意力。
這僅僅隻是進入世界後的第一天,後麵不知道還需要經曆多少時候、多少無法預料的環境和人為的阻撓,他就算再強,隻有一根胳膊也會大大受限,他又不是楊過。
青岫在樹上看了良久,終於輕輕伸開雙臂,向著J所在的方向一躍而下,而後輕盈地落在了他的麵前。
J聽見動靜,抬起頭來,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像是早就料到了他會過來找他,隻帶著一抹無奈的笑,衝他比劃了一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順便把那條斷臂扔到了樹後去。
“你啊,真是不聽話,”J笑歎著說,“跟我家那小孩兒簡直一樣一樣的,以前我就經常懷疑那小家夥是不是也簽了這契約,然後次次跟我撞進同一個世界,把在外麵不聽話的優良習慣延續到了世界裡麵。”
青岫沉默了片刻,道:“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當然,如果不方便答可以不答。你……出於什麼原因要簽這個契約?”
J歎了一聲,用那隻幸存的手搓了搓臉:“我有個極好的哥們兒,我們倆一起出生入死了很多回,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差不多可以說是,能為對方兩肋插刀,甚至逼到絕境時也可以為彼此付出生命的那種交情——彆誤會,純哥們兒,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那種。
“現在,我這個好哥們兒出了點兒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他弟弟把電話打到我這兒,問我知不知情。我也急,我更怕那孩子急,心裡頭想著這個事兒,不知怎麼著就被這個契約的幕後力量給找上門了。
“說實話,當時我隻是抱著試試的態度簽了這個契,畢竟這種超自然的事實在匪夷所思,我既不大相信,又希望著它真能實現我的願望。
“但是現在想想,我當時簽得有點草率了。我又不是不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找到我那哥們兒,現在在現實世界裡我們已經查出了一些線索,而且我擔心的是,一旦我死在這些幻境世界裡,那孩子在外麵就少了一個能幫他分擔壓力的人,少了一個能和他一起麵對困難,苦尋真相的人。
“不過事已至此,後悔是沒用的,隻能打起精神,全力地在這些幻境世界裡做任務,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量活著一關一關闖過去,不讓外頭那小孩兒孤軍奮戰。
“那孩子很不容易,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種壓力和心理折磨,有時候我倒希望他能脆弱一點,適時發泄一下,排解一下,可他呢,偏偏堅強得跟顆小石頭似的,咬著牙一聲不吭,就這麼熬著耗著,天天夜夜地找著他想要得到的真相,真是讓我……
“真是讓我心疼毀了。可氣的是那破小孩兒,跟你一樣,不聽話,讓歇歇,不聽,讓多吃點,不聽,讓彆那麼事無巨細累死累活,還是不聽。
“你說揍他一頓吧,心疼的還不是我?好言相勸吧,人嘴上應著,手上該乾什麼還乾什麼,人乾起活兒來還能自動屏蔽你在人耳邊嘚啵嘚,你說我有什麼辦法?依著唄,慣著唄,活該白白心疼唄,噯。”
J在這裡又是笑又是歎地說著,目光落在前方的虛無之處,似乎想要將視線穿透這虛幻的世界,一直望到外麵的現實世界中去,望見他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人。
半天沒有聽見青岫應聲,不由轉過臉來,卻對上了他滿眼的驚訝和難言的奇異之色。
“怎麼?”J挑眉疑惑。
“你……”青岫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些發乾發緊,可他顧不得清清嗓子,就這麼有些乾巴地繼續說了下去,“你是……展翼?”
J愣住了。
他看著青岫。
定定地看著。
青岫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罕見的震驚,然後是深思,接下來是在分析什麼,之後是恍悟,再之後是“果然如此”,繼而好像閃過了一抹挾帶著“我草”二字的尷尬,隨即就進入了一個石化的狀態,最後浮上來的,是青岫無法識彆的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
其實在他剛才說話的過程中,青岫的情緒變化和翻湧程度,比他現在也沒有輕到哪裡去。
推己及彼,青岫覺得,這人大概會準備顧左右而言它,然後兩人心照不宣地,默契地把眼前這份尷尬和些微的無措一起抹過去,至於後麵的事,可能需要消化一段時間再來解決。
青岫做好了和他一起遮掩尷尬的準備。
然後就見這人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黑眸漆亮地望住他的眼睛,低著聲兒,特彆從容自若特彆不要臉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我嗎,青小岫?”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對方是展翼時,青岫的心理活動:震驚→慨歎→有點尷尬。
發現對方是青岫時,展翼的心理活動:震驚→深思→分析→恍悟→果然如此→我草→石化→情緒複雜→趕緊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