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臨也發現,是澄越過他,走向靜雄的時刻了。
“折原君說謊了,他隻是逃課裝病,才會在這裡的哦。”
澄稍微踮起來一點,用手掌輕撫少年的額頭。
她小心地控製著使用治愈之力的尺度,用儘可能溫和的方式安慰他的內心。
於是遮蔽了他的雙眼的陰翳緩慢散去,猛獸一點點收起獠牙和利爪。
平和島靜雄低頭看她,澄便順勢摸了摸他的頭發。
“況且……沒關係的,我隻會相信我親眼所見的平和島。”她說,“而目前我認識的平和島,比一般的男孩子還要更溫柔一點。”
在這之後,澄轉過身,看向折原臨也。
“既然折原君的身體沒有什麼問題……”
她說。
“那能不能請你,暫時離開這裡呢,折原君?”
這真是……太糟糕了。
折原臨也想著。
如墜冰窟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便是要哈姆雷特親眼目睹克勞狄斯殺死他的父親,或許也不會比現在的他更震驚與難以置信。
這並非出自計劃被打破的困窘,實際上臨也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一點……讓他震悚,困惑,難以接受,繼而變成惱怒的事情是眼前女性通過行動表明的態度。
她不但沒有被平和島靜雄異於常人之處震懾,遠遠地離他而去,反而平和但果斷地,站在了他身前。
——這算什麼啊,難道你是想要……
臨也睜大了眼睛。
……保護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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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島真的不是超能力者嗎?”
因為兩次被問了這個問題,靜雄這次思考了一會。
“我想不是吧。”他補充了一句,“至少小學的時候還不是。”
“我隻是在開玩笑,不用回答得這麼認真也可以。”
澄勾起嘴角,查看著對方的恢複情況。
“不管怎麼說,那種傷口不到一周就痊愈了,真的很驚人……你的身體很結實呢,這不是壞事。”
“要拆掉紗布了嗎?”
他忽然問道。
“嗯,既然都痊愈了。”
“我……”靜雄猶豫地說,“我不想拆掉。”
澄的動作不禁停了下來。
“為什麼呢,平和島?”
“在失控的時候,看到它,不知不覺會變得容易冷靜下來,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澄點了點頭。
“這是自我暗示的一種吧,你潛意識賦予了紗布……或者說這個傷口某種象征意義,以此加強對自我的調節能力——啊,就像刹車器那樣。”
澄忽然有些苦惱。
“可是,沒有傷口還使用紗布,對皮膚有不好的影響……有沒有什麼替代辦法呢。”她問少年,“或者……能回憶起來嗎,平和島,看到紗布的時候,你聯想到了什麼呢?”
“……醫務室。”
他吐出一個詞,然後安靜了下去。
半晌,他抬起目光,注視澄的雙眸。
“還有你……老師,我還想起了你。”
“平和島……”
澄笑了起來。
“如果不是大約明白你是什麼樣的孩子,我可能會認為你在說討我歡心的話。”
她站起來,打開了藥品櫃的抽屜,朝裡麵看了一會,然後向對方招了招手。
“到這裡來一下。”
平和島靜雄走過去,發現澄在看的是一盒創口貼。
“用這個替代可以嗎?”她問,“貼在顯眼的位置,更換起來更容易,體積也比較小,不容易帶來不便……”
靜雄略微思索,便點了點頭。
於是澄取出一個,放在掌心,但靜雄打算要拿的時候,她又突然合上了手。
“等等,平和島,我覺得還是做點什麼加強一下記憶比較好。”
她低下頭拆包裝,拆到一半,澄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抬起臉來。
“你想貼在哪裡?”
澄的目光從他手上掃過。
“這次先在右手的……中指怎麼樣?”
“好。”
“那,把手伸出來。”
澄說完以後,靜雄照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新拆封的創口貼貼在少年指根和指節間的位置,固定成一個端正的圓環。
“有記住麼?”
做完這些後,澄向對方確認道。
“看到它,會讓你想起醫務室嗎,平和島?”
靜雄端詳著手上多出的創口貼,產生了奇異的感覺。
它分明安靜地,不痛不癢地待在那裡,一時間靜雄卻無法輕易忽視它的存在感……除此之外,剛才澄的手指與自己的短暫接觸的體驗也還很清晰。
但還是有點奇怪的吧……雖然貼著創口貼,實際卻沒有受傷……
靜雄漫無邊際地想著。
不過似乎也聽說過那種情況,有的人雖然沒有受傷,卻會用創口貼來掩蓋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但是,那裡也並沒有戒指。
靜雄忽然反應過來澄還在等自己的回答,連忙低低地應了一聲。
“嗯。”
如果非要說那底下藏著什麼東西……
那大概是,類似刹車器那樣的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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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走出醫務室的時候,已經放學很久了,
教學樓變得沉默,社團活動區和校舍周圍卻熱鬨起來,她繼續向前走著,那片充滿生機的吵鬨漸漸離她遠去。
當她跨出校門,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川崎老師。”
澄朝聲音望去,折原臨也正靠在牆邊,似乎是等待了很久的樣子。
“折原君……是在等我嗎?”
“是的。”對方很乾脆地承認了,“因為我被老師下了逐客令,所以隻能在這裡等待了。”
“在這種微妙的地方,倒是有奇特的執著呢…”
“我知道老師的意思哦,彆看我這樣,其實大家對我會是怎樣的評價這一點,也有差不多的自覺吧。”
他說。
“我還沒有聽到老師的回答呢,關於你怎麼看待小靜這一點。”
“你想要什麼樣的回答呢,折原君?”
聽到對方的反問,臨也反而笑起來。
“真實的回答——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那麼……”她說,“我覺得平和島靜雄隻是一個普通人,他有自己的特彆之處,但那仍然在普通人的範疇內,並沒有受到特彆的矚目的必要。”
“是麼,你是這麼認為的……老師,我大概跟你合不來呢。”
折原臨也走近了她。
“不過,要來打個賭嗎?”
“關於什麼?”
“關於我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這一點。”他接著說,“雖然是我的提議,但我認為你還是謹慎考慮為妙,畢竟我是個為了取勝會做出很多過分的事的人……”
“好啊,我接受了。”
“……哎?”
臨也愣了一下,隨即他像是要確定澄的表情那樣,傾身更靠近她了一點。
夕陽落了一半,少年的麵孔有一半沉浸在暖色的光暈中,他的眼睛映出餘暉,展露出僅限於這一刻的純粹。
“如果說我是個異常的人,那麼你也一樣……在這方麵我很敏銳,你有和我相似的氣味。”
他們的影子幾乎疊在了一起。
臨也的清朗聲音也輕柔地融入這美麗的晚霞。
然而,他所說的卻是——
“大概這就是,我討厭你的原因吧,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