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啟合的聲響,不大不小,卻又一次驚到謝瓊琚。
人走後,她本也坐著沒動,隻覺腦海中一陣皆一陣空白,就這樣呆坐了半晌。
殿中出其的安靜,賀蘭澤一瞬不瞬看著她。
半晌,上前拉起她的右手,將她袖沿翻去半截,撫上她纏著紗布的手,低聲道,“筋骨無傷,你果真是疼得恍惚了?”
謝瓊琚愣了片刻,猛地抽回右手,局促道,“妾沒有言謊,真的是腕骨疼,這隻手,很多年了一直如此……時好時壞……”
“夠了!那是筋骨一科最好的大夫。難為你假戲真做,是不是還覺得一舉兩得?又可以避開給孤作畫,又可以搏孤同情!”賀蘭澤觸上她額角,拂過上頭稀薄汗漬,“看看,多逼真。是疼不假,但是疼在皮肉,而非筋骨!”
“你不覺得難看嗎?”
“還是說,孤待你太好,區區皮外傷便火急火燎給你召來最好的醫匠,反倒是讓你弄巧成拙了?”
“我……”謝瓊琚看他又看自己的手。
確是疼啊。
她沒有說謊。
然而方才的大夫說她沒事,所有的大夫都說她的手好好的。
可是這些年是真的疼!
她還在想要如何和他解釋,讓他相信,莫要惱羞成怒。卻覺眼前一陣暈眩,裂帛之聲響起,身上寒意侵襲,人被翻身按在了靠榻上。
“你要做什麼?”衣衫被撕開半截,背脊裸在外頭,一瞬間便生出一層細小的顆粒。謝瓊琚又驚又恐,扶榻沿的手本能掐上掌心,迫使自己清醒,揮散驟然闖入腦海的城郊彆苑裡的種種場景。
身下榻椅冷硬,背上筆鋒濕寒,他的話落下讓她愈發淩冽刺骨,潰散心神。
“是該孤問你,你要做什麼?你為何要這樣待我?”他說,“既然你不願意侍奉孤,便孤侍奉你。不願為妻卻甘為幕寵,便也莫談什麼寵不寵!”
落筆點點,曲直長短,謝瓊琚不知他繪的何物。隻知他落筆漸重,這晚壓抑的怒氣隨著半盞朱墨潑灑在她背脊,徹底爆發。
聲聲噴裂在她耳際。
“你為何要這樣?滿腹心機皆算在我身上,一次次算計我?”
“你敞亮些說,挺起背脊硬氣點說,我會不答應嗎?到底是你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還是我在你心裡如此不堪?”
“回回讓好好說話你偏不肯,你哪裡學來的這些自賤自傷半點不自愛的手段?”
“為了一個孩子……你先是你,誰都沒你重要!”
“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一路釵環散落,衣衫褪儘,她被他怒斥著拖入淨室,扳過麵龐對著一張矗立的巨大銅鏡。然並未待她看清,就被扔入了湯泉之中。
他將她抵在池壁上,抽來巾怕擦拭她後背,擦得用力又蠻橫。
是後悔作了那幅畫。
“是我的錯,竟還妄想著往昔種種……”
“我妄想!”
謝瓊琚被抵在池壁的一瞬,人便徹底回到了被鎖在城郊彆苑的那兩年。隻因賀蘭澤的聲音在她耳際縈繞,她方勉強辨出今夕何夕。
然而後頭話語刺激,她神思崩潰,隻拚命想要掙脫。在一個不經意的回首間,從對麵銅鏡裡看到半邊肩背模樣。
上頭殘剩半支紅梅。
細雪皚皚,紅梅初綻。
那是他們初遇的樣子。
“彆拭!”
“不要拭!”
她喃喃自語,話出口即散,淹沒在水浪聲中。
“彆擦……”她眼淚朦朧,不住地扭過頭,眼見那支梅花凋零,而後背被推搡的力道在恍惚間好似化成另一種觸碰,終於逼她徹底陷入瘋癲。
湯泉溫水化成了滂沱大雨。
她的花,落在塵土裡。
她的郎君,倒在無儘黑夜裡。
“放開——”
“放開我——”
“不許碰我!”
“彆碰我!”
她撕心裂肺喊出聲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轉身將人推開,一直推到另一處池壁上。
“讓你彆碰我!”
“不許再碰我——”
泉水洶湧,水花四濺。
她撥下頭上發簪鉚足了勁往他胸膛捅去,半點都沒有猶豫。
不知過了多久,水靜波平。
唯餘她的喘息聲。
和從男人水汽氤氳的胸膛上,滑落的一滴一滴的血珠入水的細微聲響。
每落入湯水一顆,便暈開一圈漣漪,泛出淺淡的紅。
“你……”男人眼尾燒紅,拔出沒入半寸的簪子,擲在水中,癲笑離去。
謝瓊琚立在水中央,被方才擲簪的水濺了大半麵龐,方才有些回神。她循著那襲步履虛浮的背影望去,許久緩緩翻轉雙手,垂眸看上頭殘留的血跡。
仔細看,反複看。
“蘊棠……”意識消散沉入水中時,伴隨著四濺的水花,她低低喚出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