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回稍晚些,月色正好,上弦月如銀鉤嵌在天幕,夏日星辰爍爍。殿門口的侍女被撤走,除了外圍侍衛就隻剩下常日陪她的郭玉和竹青。然她站在殿中央,眺望夜色,半晌道, “妾不去,外頭好
吵。
入夜四合人聲早熄,唯池中蛙聲爾。
"荷塘月色,你從來喜歡的。"賀蘭澤輕聲道, "我和皚皚還燉了蓮子羹,給你當宵夜。"“現在不喜歡。”他隻多言了一句,她便已經不耐。
是故,這會推開窗,窗下的父女兩都有些詫異。
她擁衾倚枕,搖著一把團扇, "外頭暑氣重,還不進來。"
“阿母,這裡拜了冰,不若你……”皚皚被賀蘭澤抱起,止住了話語,繞進屋來。他在女兒耳畔低語, "醫官說了,你阿母自己一步步走出來才是好的。莫催她。"
時間不經數,轉眼已到八月裡。
暑熱稍退,菌萏換金桂,滿園飄香。
謝瓊琚終於走出了第一步。她從自己寢殿,走到賀蘭澤的書房,然後送他進他獨居的章越閣。
薛素和薛靈樞領著眾醫官,一波人養護六齒秦艽花,一撥人養護賀蘭澤,在數日前將他續筋骨的時辰提了上來,因為無論藥還是人,都在上好的狀態裡。
於是,請占星官卜卦算來近階段吉時。便是這日八月初三。
“回去等吧,三五日我便好了。”賀蘭澤掃過一殿的醫官,目光落在坐在一旁不免局促的人身上。拉來她的手
,撥開她手指,揉她被掐出指印的掌心。
"……回去,妾也怕。”她突然便靠上他肩頭,數月來頭一回擁抱他, "不,妾更怕!"
“那你去耳房,也在這殿內。”賀蘭澤抬起的手因她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擁抱而顫了好幾下,方慢慢摸上她後腦,按入自己胸膛,溫聲道, "我都安排好的,無人會去擾你。你想過來也無需經過殿門,亦不會沾染不潔,尚在薛靈樞他們所要求的的潔淨範圍內。"
謝瓊琚—時也沒應他。
隻慢慢抬了頭,將麵龐貼在他登角,慢慢摩挲出耳登廝磨的滋味。
細軟的臂膀圈在他腰腹上,一手勒緊又鬆開,緩緩攀上他左臂。
"我想看著它好。"
"它恢複如常,我要看第一眼。"
那年大雨滂沱,引弩一箭,長劍一挑,兩道切肉斷筋的傷痕,湧出鮮血無數,湮滅在滂沱大雨裡。如同他們的愛情,湮滅在那個雨夜裡。
“其實一隻手也能抱你。”賀蘭澤拉人入內室,將她摟膝抱起。“你……”她回望了一眼外頭,垂下紅熱麵龐,細聲道, "這般,抱皚皚還差不多。"
"都一樣,她是我的小公主。"他將她放下,在她耳畔輕語,又低又柔, "你也是……我的公主。"
賀蘭澤的那條臂膀治療地很順利。
中途唯一的一點鬨騰,是切膚揉筋敷藥的一刻,縱然已經上了麻沸散,賀蘭澤還是在他們動刀前叫停了他們。他說, "薛靈樞,你讓她去耳房,孤不要她見血。尤其是從孤身上留下的血。"薛靈樞繞過矮幾,還未開口。
坐在屏風畔的人已經站起了身,她收回長久凝望的目光,頂著滿頭虛汗先開了口, “薛大夫,我正和你說,你告訴他、告訴他我去耳房,我不看。我不愧疚了,也不會怕,你讓他放心。"
兩日後,麻沸散藥儘,賀蘭澤蘇醒。五日後,他養足了精神,可以下榻。七日後,是原本預計章越擱開門的日子。
然賀蘭澤看著謝瓊琚鬆快的麵容,比往日多出的飲食,讓薛靈樞以“暑熱餘尾,他傷口尚需調理”之故,延後了開門的時辰。屋內連著醫官都散了,就剩
住在這裡看顧的薛靈樞。
星夜沉沉,謝瓊琚已經睡下。
賀蘭澤同薛靈樞在殿中對弈。
薛靈樞道, “就快八月中秋了,外頭備著宴會,你這手傷大安,又值東線七州裡、並幽兩州前來會盟之事,這七洲合並乃你至大的事,斷是要出席的。"
"夫人這處,你這不開門由著她窩在這屋裡,也不是辦法。前頭能出殿,便稍稍推一推她,不然她又躲回去了。"賀蘭澤腦海中儘是她難得沉靜安眠片刻的模樣,不忍道, “距中秋還有四五日內,再容她兩日吧。”
八月十三晨起,章越閣殿門大開,清風拂麵,二樓尚且寧靜。賀蘭澤送謝瓊琚回了他的寢殿,如此去向賀蘭敏請安。彼時,賀蘭敏正同蕭氏閒聊,聞他出殿過來,便趕緊備下茶點,隻滿目慈愛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