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眼中還冒著火的風媽。
她笑了,笑容譏誚。
“我大老遠回來吃你一頓飯大可不必,我這次回來主要是來看外婆。”
風媽冷哼:“沒心肝的東西,你媽大活人站在這你看不到?都不知道養你有什麼用?”
風紅纓這一刻突然理解了原身為什麼能在短時間內愛上聶明朗,那個大渣男哪哪都不好,但有一說一,暖過原身的心。
“生而不養,那當初你就彆生啊!”
風紅纓替原身委屈,冷著腔調回擊:“懷著身孕不顧醫生勸阻大吃大喝導致難產的人是您自個,不是我風紅纓!”
“你怎麼知道——”風媽當即驚悚地捂住嘴。
她不喜歡大女兒,生下來就不喜歡,不對,生之前也不喜歡。
當時懷像不好,孕期反應強烈,吃了吐吐了吃。
彆人懷孕長肥,她倒好,被肚子裡的孩子折磨的三天兩頭打點滴,花了冤枉錢不說,還瘦了一大圈,整個人一夜老了十來歲。
更重要的是,這一胎害得她差點見閻王爺。
下邊被醫生剪了一個大口子,冰涼的剪刀哢嚓喀嚓,她就像一攤爛肉躺在那…
後來身材走形不說,為此還留了一條奇醜無比的疤。
坐月子時,丈夫出任務久而不在家,她上頭又沒婆婆幫忙,兩個孩子她哪裡顧得過來,想了想,她索性就將大女兒扔到農村娘家。
在娘家長大的大女兒接回來時和她已然生份了,她也沒指望將大女兒的心哄回來,她有小女兒這個貼心小棉襖就足夠。
小女兒有點早產,小時候身子不大好,她多疼點小女兒不是應該的嗎?
這些事她從未對彆人說過,哪怕是枕邊人,那大女兒怎麼會知道?
風紅纓無視風媽的惶恐,視線移到震驚的風爸身上。
“您不知道這事?不知道也沒關係,在您眼裡,我沒哥哥有出息,沒妹妹懂事…今天既然談到這個話題,我索性不吐不快。”
“大哥是長子,是您第一個孩子,他出生您當然高興,妹妹出生時,您恰好升官,您也高興,隻有我,我出生時,您在外邊執行任務,等回了家,我早就被送到了鄉下。”
“換一句說,我這個大女兒壓根就沒讓您感受到養孩子的愉悅,既然當時沒有,那以後也最好彆出現。”
風爸顫抖著嘴唇:“紅纓,你這話什麼意思?”
風紅纓昂首。
“字麵意思。您若不想家裡醜事傳出去鬨得太難看,那咱們這一家就照舊,還稀裡糊塗的過著吧,以後外頭遇見了,我尚且能尊尊敬敬地喊您一聲爸爸,當然了,您要嫌我丟臉,我喊您首長也成。”
風君屹臉一黑:“紅纓,你怎麼能這樣跟爸爸說話?!”
風紅纓:“哪樣?難不成要我像爸爸一樣,從親生女兒麵前經過都認不出女兒?”
“我不是沒認出…”人太多了,他沒看過來。
風爸受了驚,當即捂著胸口跌坐到沙發。
風媽嚇壞了,忙去順氣,邊順邊怪罪風紅纓。
“你爸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那大學也甭念了,回頭等著吃牢飯吧你!”
風紅纓覺得太好笑了,這是一個媽媽會對親生女兒說的話嗎?
風爸忙去捂妻子的嘴,漲紅著臉:“張桂花,有你這麼說女兒的嗎?!傷不傷人心呐你!”
風媽楞了,下一秒如彈簧一般跳了起來撲到風爸身上,然後開始抹淚撒潑指責風爸沒良心。
“我這麼說是為了誰出氣,我還不是為了你!”
風紅纓望著和風紅蓮如出一轍動作的風媽,當即自嘲的搖搖頭。
怪不得這一對母女好的跟孿生姐妹似的,連動作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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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風紅纓直接出了風家大院。
“紅纓!”風君屹疾步追了上來。
“我不知道媽對你成見竟然是因為……我以為她不喜你是因為你的不懂事…沒事的,來日方長,終究是親母女,媽那邊的工作我來做,總不能一家人弄得像仇人一樣,你讓一步,他們二老退一步,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不好嗎?”
風紅纓推著自行車往外走,邊走邊說:“大哥,我姑且還喊你大哥,我剛才說的夠明白了,咱們一家人就這樣渾渾噩噩的相處吧。”
“紅纓…”
風紅纓踩上腳踏,一隻腳著地。
耀眼的陽光曬得她睜不開眼,隻聽她不鹹不淡地說:“大哥,我跟爸媽之間橫亙的大深溝深不見底,他們給我造成的傷害已成過往,現在談補償,談和解,早就不現實了。”
原身早就死了,風家人想要補償,晚了。
更何況風媽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
風君屹抿唇不語。
風紅纓搖搖手告彆:“說句得罪人的話,以後除了看外婆,我不會再踏進這個家,你回去吧。”
不等風君屹說話,風紅纓蹬著自行車遠遠離去。
半道遇上了還在鬨彆扭的風紅蓮。
看到自行車,風紅蓮頓時火氣暴漲,可惜追不上風紅纓,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風紅纓瀟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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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買自行車啦?”
宿舍樓下,趙芳華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輛刷著亮堂紅漆的自行車。
風紅纓找來絲瓜囊使勁地刷,水一潑,紅油漆頃刻沒了,露出自行車原有的褐色。
趙芳華:“……”怎麼覺得這車不是買來了。
“不是偷的。”風紅纓笑著換上新鎖,“這車本來就是我的,現在物歸原主罷了,我不喜歡紅色,當然要擦掉上邊的紅漆呀。”
風紅蓮愛紅色,好好的一個自行車偏被刷了一層乾不拉幾的紅漆,她看著礙眼。
趙芳華撲出一笑:“不喜歡紅色?你名字裡還有紅字呢!”
風紅纓愣了下,旋即打哈哈:“回頭改掉就是。”
這話風紅纓並不是說說而已。
宿管屋裡的打氣筒被人借走了,風紅纓一時用不了自行車,隻好鎖在宿舍樓下,背著筆記本步行到研究所。
章成玉肩上擔子重,不僅是導彈驅逐艦七零一研究所的負責人,還是學校武器係的首席教授,兩邊勞累,章成玉有些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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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紅纓過去時,所裡的同事頭一次沒有低頭畫圖計算,而是圍在一張長桌前計劃著什麼。
“章教授暈倒了?!”風紅纓來不及放下筆記本,忙追問,“章教授人呢?現在醒了沒?”
比風紅纓大幾歲的路儀按住慌慌張張的風紅纓。
“上午送醫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暈倒誘因是低血糖,加上疲累。”
風紅纓當即鬆了口氣:“路儀姐,我想去醫院看看教授。”
“待會一起吧。”
路儀抽出一張表:“教授暈倒前一直念叨著讓你簽下這個,你先簽好,簽好了咱們一道去醫院探望教授。”
風紅纓拿著紙:“這是什麼表?”
路儀笑著揉風紅屹的腦袋。
“你這孩子,算題算迷糊了吧,再過三天什麼大日子不知道?”
風紅纓:“?”
路儀肅起麵孔,敬起軍禮莊嚴宣誓:“我們是華國的海上武裝,在祖國的領導下,今天——”
風紅纓猛地捶自己的腦袋,鏗鏘追隨:“今天……在此立誓,保衛旗幟和稱號,永遠像保衛祖國的尊嚴一樣。”2
以上是國家首任司令員張愛萍帶領祖國第一支海軍在領導畫像宣得誓言,華國海軍建軍節就定在了這天。
“明年的這時候就是周年慶,到時候海上閱兵,領導人會乘導彈驅逐艦進行檢閱儀式,部隊那邊給了教授一張表,希望咱們研究組出一個人上艦陪同,所裡經過商量,決定讓你去。”
“我?”風紅纓拿著筆沒動,“路儀姐,你不去嗎?”
路儀搖頭。
風紅纓放下筆,將表退回去。
“我是新人,這麼光榮的事應該讓所裡的前輩去才對。”
路儀又將表推了過來,衝其他人笑。
“你們看,不愧是教授帶過來的人,還真讓教授說中了。”
其他人跟著笑。
“紅纓,你簽吧。”
孫貴春默默鼻子:“我們當中屬你的英語最好,檢閱的時候有外國友人在,到時候你還得充當教授的翻譯才行。”
風紅纓:“孫組長,您開什麼玩笑,咱們所裡誰不會英語?”
還充當教授的翻譯?教授的外語很棒好伐?!
搞科研的,天天和文獻打交道,沒英語怎麼成,所裡有些人的俄語更是一絕。
孫貴春咧嘴:“我們當然想去——”
“那你去——”
“不行不行,”孫貴春擺手,“我隻適合在所裡畫圖…人一多起來,我就喜歡結巴,到時候給國家丟臉就得不償失了。”
風紅纓看向路儀,路儀尷尬的撓頭:“讓我翻譯材料可以,但彆叫我和外國人說話…”
風紅纓拿著表再看向其他人,其他人都搖頭如鼓。
之前和風紅纓為了一個數據掰扯至麵紅耳赤的男人低著頭裝鵪鶉,實在躲不過風紅纓,男人隻好吞吐開口。
“那什麼,紅纓啊,”男人很不自在,雙手來回搓。
“我大學一畢業就跟著教授搞科研,幾乎是一睜眼就來這屋子坐著,一坐就是一天,有時候十天半月都不回家,外頭是晴天還是下雨天,窗簾一拉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呆在這,我隻能分辨的出夏天和冬天,你來得時間短恐怕還不知道,這邊一到冬天就冷的出奇,到了夏天呢,又熱得汗直滾…”
“說重點!”路儀踩了男人一腳。
這兩人是一對夫妻,去年結得婚,連蜜月都沒過就回到了崗位。
兩人是因研究所相愛,是因為研究所才走到一塊,但也為了研究所放棄了很多。
比方男人常年伏案畫圖,年紀輕輕頸椎就出了大問題,頸椎一發作,頭暈都是小事,最麻煩的是嘔吐,吐得昏天黑地,吐到肚子裡沒貨為止。
路儀畢業於首都北京大學電機係,幾年前在首都幾所大學聯合舉辦的小型計算機比賽中奪冠,為此得以有機會在華國計算機泰鬥華教授組建的電子計算機科研小組待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路儀受益匪淺。
之後,路儀隻身來到海軍指揮學校當一名女兵繼續深造。
再後來,被章教授帶到七零一研究院。
從此,走廊儘頭擺放著小型計算機的屋子成了路儀的專屬‘公主小屋’。
在那間屋裡,路儀帶著演算小組算出一個又一個精密的數據。
開心的同時,路儀身上的小毛病慢慢浮出水麵。
腰肌勞損嚴重到什麼程度呢,每天醒來都要雙手扶著腰才能下床。
這種折磨人的慢性病,所裡的人身上都患著,但路儀還得了一個大‘病’,以至於路儀和丈夫決定此生丁克。
“我頸椎直不起來,”男人繼續說,手指向桌前的一堆人。
“他,他,還有她,都有嚴重的腰病,腰直不起來的。”
風紅纓順著男人的手一一望去,她每回見他們,他們都坐著,這次不一樣,大家聞聲都站了起來。
東倒西歪地站著。
可站著…也不比坐著時高很多…
一半的人都插著手扶腰,半躬著身子,還有一半人實在受不了腰間的痛感,隻能靠著牆。
哪怕是靠著牆,背和牆中間還隔著好大一塊空隙。
他們常年躬著身畫圖,腰早就出了問題。
“至於路儀。”男人攬住妻子的肩膀,“她患有高度近視。”
路儀將眼鏡摘下來,一摘下來,路儀習慣性的眯眼。
風紅纓接過眼鏡,厚厚的眼鏡片很有分量。
戴好眼鏡,路儀歎了口氣:“醫生說我度數太高了,分娩時可能會造成失明,也不能劇烈運動…”
說著,路儀笑望向風紅纓。
“海軍檢閱時,我怕我忍不住激動尖叫,到時候造成□□脫落可就完了,不是怕死,我手頭的任務還沒完成,沒了我,搞不定。”
“至於他們,誠然,外語不是障礙,主要是身體原因,常年在屋裡坐著,缺乏鍛煉,一個個腰杆挺不直咋成,回頭見了外國友人豈不丟臉?”
路儀少說了一句,有些人的腰病已經嚴重到不能久站。
頓了頓,路儀道:“咱們華國人脊背一定要挺直!潛龍騰淵,鱗爪飛揚,決不能站無站像,由著那些外國人挑咱們的刺,你說呢紅纓?”
風紅纓咬住唇,點了點頭。
孫貴春走過來,遞上一支筆。
“紅纓,你年輕,你上,你口才好,膽子也不小,到時候上了艦艇,你隻管挺胸昂首,好叫那些外國人瞻一瞻咱們國家年輕一輩人的華彩!”
屋子裡靜了片刻,半晌後,風紅纓重重嗯了聲。
研究所裡,不知誰帶頭鼓起掌來,片片掌聲下,風紅纓接過筆。
筆走龍蛇,白紙上赫然現出兩個力透紙背的字。
孫貴春和路儀相視一眼,皆有些不解:“風鷹?”
“對。”風紅纓繼續往下填寫其他的內容,聯係方式一攔,她填了學校。
說不要紅,就不要紅。
她曾經的代號就叫風鷹。
從此刻起,她做得一切事都和風家人無關。
她是國家的風鷹,是導彈驅逐艦七零一研究所的風鷹,不再是風家的大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