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陽光柔嫩, 細碎地打在風紅纓身上,臉上,手上。
日光下,小姑娘嘴唇上兩圈深深的牙印血汙顯得異常明顯, 那是她咬牙使蠻力暴揍五柱子時留下的痕跡。
不止嘴角有傷, 手背上的指骨均擦破了皮, 露出鮮紅的肉和血液,此刻正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滴答滴答往下流。
見到熟悉的家人, 風紅纓打心底鬆了口氣。
咧嘴而笑, 風紅纓腳步往前挪了下, 張開嘴想喊人,卻發現嗓子早已啞的說不出話來。
“小妹!”
風延榮啊的一聲大叫,疾步上前將搖搖入墜的女孩打橫抱起。
“快,延寶,快去喊赤腳大夫。”
風延榮根本顧不上躺在地上被被風紅纓揍得鮮血糊了滿臉的五柱子。
到底出了什麼事風延榮現在沒心思去問,他隻有一個念頭:小妹不能有事。
風家四兄弟抱著風紅纓去如風,一轉眼的功夫就沒了人影。
“沙水兄弟…”
五柱子疼得在地上打滾, 暴露在外的傷口粘滿了細碎的沙土,整個人恍若披了一層沙塵做的外套, 鮮血混合著沙土快速結成濕塊,貼著臉扒都扒不下來。
“救救我…”五柱子掙紮地伸出手,惶恐道,“沙水老兄,有人要殺我…”
莊沙水居高臨下睥睨著地上扭成蛇一樣的小醜男人, 粗眉緊皺, 半晌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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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逐漸斜到了地平麵, 天邊幾處村寨上空盤起嫋嫋炊煙。
雞鳴聲, 狗叫聲,羊兒的咩咩聲混雜在一起,無不宣示著美好的新一天到來。
然而莊沙水心裡清楚,籠罩在黑暗之下的罪惡和汙穢還沒完。
莊沙水牽著小毛站在沙地上沒動,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望著通往沙坑的那條小路。
日頭攀爬上來後,沙漠上的溫度急速上升,癱在地上的五柱子被灼燒著來回打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站起來,還沒站穩,莊沙水悶聲一腳踹了過去。
地表溫度高的嚇人,五柱子的臉先著地,隻聽刺啦一聲響,就像羊肉炙烤在鐵板上那種聲音,極為滲人。
男人扯著嗓子痛呼,聲音淒慘。
“啥聲音?”之前在沙浴坑前攔風紅纓的男人嘴唇抖了下。
阿依緊了緊手中的籃子,害怕的四顧張望。
“我咋聽得像五柱子的?”
男人猛然拍大腿,一張縱欲過度的臉上滿是驚慌:“糟了!是風家那個小娘們!
阿依慌得手哆嗦:“是不是風延榮?肯定是他,他來救他妹妹了?”
阿依咬緊‘救’字,言語間透著一股濃濃的不甘心和羨慕,後者居多。
不止阿依豔羨,同行的阿香雙手攪在一起,目露期盼。
她多麼希望她的兄弟也能天降到這,拉她一把,救她於苦難之中。
落在人群後頭的阿香使勁的搓著手臂。
臟,太臟了。
她無時無刻不嫌棄自己。
阿香吸吸鼻子往身後看,她恨這裡,恨這裡的人毀了她,可她沒有強大的兄弟撐腰,她逃不掉。
那個風家女孩,她嫁過來後曾遠遠地看過她,長得沒她高,沒她好看,身邊卻擁有七個守護神。
村裡忙著收割小麥時,她舉鐮刀的手酸得抬不起來,風家那個女孩卻戴著草帽在沙地裡來回的跑,笑聲如銀鈴。
那笑聲真刺耳,阿香如是想。
當阿依踮著腳站在風家院門前像當年邀請她一樣邀請風家姑娘時,她心裡在偷著樂。
連年紀小的熱娜都和她們一起沉淪了,憑什麼風家姑娘還乾淨的如懸崖上的月亮花。
然而這種罪惡的想法維持不到三秒就崩了。
如果她真的將風家姑娘拉進泥潭,那她阿香就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和阿依這群惡魔沒什麼區彆。
不能這麼做。
阿香在心裡唾罵了自己一頓,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騙她去沙坑的人,她不能豬油蒙心,讓自己成為當初她最討厭的那一類人。
所以她撒了謊,說今天不行。
本以為風紅纓會適可而止,沒想到第二天她還是來了。
這都是命,來了這的女孩子沒一個能乾淨地逃走。
哦,不對,有人逃了。
那個常常粘著風家姑娘的熱娜逃了,然而命也沒了。
阿香邊走邊想,不知道那個鮮活的風家姑娘有沒有被人染指,想著想著,阿香突然笑起來。
聽動靜,追出去的五柱子應該被人揍了,是風家兄弟們打的嗎?
打得好哇,以風家兄弟們護妹的程度,這件事不可能這麼輕輕鬆鬆的結束。
風家兄弟勢必會將這片肮臟的沙坑給埋了…
想到這,阿香笑得越發大聲。
阿依狐疑:“你笑啥子?”
阿香眼淚擒在眼眶,聞言狠戾地瞪向阿依。
下一瞬,阿香猛地扔掉手腕上挎著的籃子,雙手如鷹爪,舉起手死死地掐住阿依的脖子。
“你個豺狼心肝的女人,我掐死你!你害了我還不夠,還要拉風家姑娘下水,你不得好死…”
現場頓時陷入恐慌之中,誰也沒料到平時看起來溫溫順順的阿香突然有一天會騎在阿依身上用力的掐人。
有人嚇壞了,慌忙去拉。
“都彆過來!”
阿香一聲大叫,鼻涕眼淚摻雜在一起,雙手沒有挪開,牢牢地鎖住阿依細長的天鵝頸。
“誰過來我掐死誰!”阿香痛哭流涕,歇斯底裡地咆哮,“你們都是惡魔,尤其是你!”
眾人被阿香這幅仇恨交織的臉嚇得連退好幾步。
倒在地上的阿依不停的掙紮,小麥色的臉頰不一會兒就變成了深紅色,然後是紫黑色,再然後…
蹬垮不停的雙腳不動了。
莊沙水趕過來時,阿依早已氣絕。
下狠手的阿香沒逃,而是認命的握拳舉起雙手來到莊沙水身上。
“莊老叔,您抓我吧。”
這一刻阿香笑了,笑容很單純,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渾身舒坦,她知道她解脫了。
莊沙水蹙著眉,沉沉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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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紅纓睜開眼,入目的是二哥風延寶那雙焦急的眼。
“大哥!”風延寶喜極而泣,將藤扇拿給一旁的三弟,自己則跑了出去。
“大哥,小妹醒了,她醒了。”
三哥風延富不停搖著扇子,齜著牙問風紅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風紅纓搖頭,接過四哥風延貴倒來的涼白開,咕咚喝了三大碗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聲音很啞,像日薄西山的老人嗓。
“人抓到了嗎?”風紅纓問得是五柱子那幫人。
“抓到了。”
進來的風延榮端著一碗稀粥。
“都抓起來了,有幾個人不配合,莊老叔當場朝天開了一木倉,一個個下破了膽,和死屍一樣。”
二哥風延寶呸了聲,咋呼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還是咱們老祖宗有先見,知道村裡這幫人心思深,所以才下了死命令,後代不許和戈壁灘上的原住民結婚。”
一提結婚,風延榮雙手握成拳用力錘向桌子。
“這次都怪我,我沒想到阿依那個女人對當年的說親耿耿於懷,是我的疏忽,小妹,你罵我吧…”
風紅纓舀了勺清粥進嘴:“不怪大哥,是我任性非要去沙坑瞧瞧,阿依呢?她人在哪?”
“阿依她……”
“她咋了?”
“死了。”
“死了?”風紅纓瞳孔驟然放大。
風延榮點頭:“她罪有應得,死了活該。”
風紅纓咽下粥,清了清嗓子問:“她咋死的?”
風延榮:“被人掐死的,掐死她的是阿香。”
風紅纓楞了下。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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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風紅纓去了趟派出所。
簡陋低矮的柵欄房裡關了一堆男男女女,見到風紅纓,一群人發了瘋似的躥到風紅纓麵前。
“風紅纓,你還有臉來這…滾,你們風家都給老子滾出珈八村。”
“你個小娘們你給老子等著,等老子出去了,老子弄死你。”
“哈哈哈,”有人淫笑不止,“妞兒,五柱子讓你爽了沒?沒爽來找叔叔我哇。”
還有人往柵欄外吐口水,邊吐邊操著當地方言罵風紅纓,臟話連篇。
風延榮拉了拉妹妹的衣袖,憋著一股怒火:“小妹,走,彆給這群畜生臉子看。”
風紅纓沒動,而是笑了下,中原人特有的杏眸眼彎成拱橋,十分的漂亮。
柵欄內辱罵不休的男人們眼神恍惚起來,如果昨晚他們下手快一點,眼前這個瓷娃娃是不是就…
“還做夢呢?”
風紅纓斂起笑容,惡氣地抬腳用力揣向柵欄。
鬆垮的柵欄被撞擊的砰砰作響,扒拉著柵欄的男人們紛紛如疊羅漢一般倒了下去。
風紅纓跺了跺發麻的右腳,昂首冷著腔調一字一句道:“想出來?門都沒有,我告訴你們,我就是告到首都去,我也要將你們一個個繩之以法,甭說什麼你情我願,耍流氓就是耍流氓,何況你們還鬨出了人命!”
一口氣說完後,風紅纓才養好一點的嗓子瞬間啞得不成樣。
昨晚為了泄憤,暴揍五柱子時,她氣得將嗓子喊劈了。
見風紅纓提到人命,柵欄內的人當即鐵青了臉。
風紅纓握緊拳頭,努力壓抑著胸口噴發出來的氣恨。
“不止熱娜一條人命吧?”
風紅纓冷笑:“還有丫丫,丫丫她是孕婦,你們竟然也下得去手,黑心肝的玩意,你們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就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被一個和她父親年歲一樣大的人壓在身下是何等恥辱嗎?!”
柵欄內有人垂下了腦袋,然而還有人抻著脖子不認錯。
“放你娘的狗屁。”男人猙獰著麵孔,往外吐了口濃痰。
“你敢詛咒我女兒試試,老子削不死你!”
風紅纓哼笑一聲,直接無視男人的威脅,而是輕飄飄地說:“等著看吧,你的罪行遲早有一日會在戈壁攤上傳開,到那時,你的女兒她會如何看待你這個畜生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