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紅纓抬起烏黑的爪子擦了把汗水,循聲望向二樓。
劉老板換了身衣裳,咯吱窩裡夾著一個黑色皮夾包,腰間掛著一串鑰匙,下樓時叮當響。
“你要找活乾?”劉老板嘴裡抿著一根牙簽,邊剔牙邊樂嗬的打量說話的男人。
和劉老板打招呼的男人又黑又瘦,瘦到皮包骨頭的那種,仰著脖子看劉老板時,風紅纓總感覺男人纖細的脖子撐不住他那亂糟糟的腦袋。
“可行呀?”男人搓了把臉,試圖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我咋樣?”
劉老板嘖了聲,夾著公文包的那隻手摸摸鼻子,掃了眼男人,轉似無意道:“你身上沒病吧?”
男人弓著身子碎步上前,趕緊道:“沒,我沒病,我一天能吃三碗飯,扛幾十袋水泥,我咋能有病嘛?”
劉老板往風紅纓小推車吐了口痰,聞言漫不經心道:“你誠心喊我幫忙,我能不幫?走走走,正好跟我表妹一起,我幫你倆的事兒都給辦了。”
“真噠?”
男人大喜,就差跪下來給劉老板磕頭:“哎呦,您真是活菩薩,您等我會兒,我去換身衣裳。”
“趕緊的。”劉老板從公文包裡掏出香煙抽了根。
男人狂奔屋內,院中的人見劉老板真的答應給男人介紹活乾,一個個紅了眼。
“劉老板,您也看看我唄,我不比虎子差勁,他一次扛兩麻袋,我一次能扛三麻袋呢。”
“劉老板,帶我一個吧,我來城裡快三個月了,還沒找著活…”
想要劉老板幫著找活的聲音在大院中此起彼伏。
劉老板嘬了口煙沒搭理,而是眯著眼站在樓道等人。
眾人失望歎氣。
這時,住在二樓的迪麗達爾擰開房門。
劉老板掐滅煙,將煙頭精準地扔進風紅纓拉來的小推車裡。
風紅纓忙撲上去將煙頭掃走扔到地上,然後用腳使勁碾滅煙頭上的火星。
嘴裡嘰裡呱啦說一些罵人的話,大致意思是火星要不得,起火燒了她的廢品可就壞了。
昨晚她學了幾句方言,配上她故意弄出來的粗嘎嗓子,周圍的人沒覺得不對勁。
劉老板就不一樣了,多看了風紅纓兩眼。
見風紅纓碾煙頭時偷偷怒瞪了他一眼,劉老板不怒反笑。
“新來的?”劉老板隨口問了嘴,“周大寶呢?他沒來?”
周大寶就是昨天收廢品的老頭,風紅纓仔細調查過,周大寶是本地人,常年在廢品站工作,城郊小巷這邊住著的人撿了廢品後都賣給他。
風紅纓愣了下,旋即齜著沾著綠菜葉的牙,拉著粗粗的嗓子答。
“誰?周大寶?”風紅纓佯裝沒聽清,“哦哦哦,你問收廢品那老頭?”
劉老板:“對對對,他怎麼沒來?往常周邊的廢品不都他來收嗎?”
風紅纓彎腰將地上一摞廢品扛起放到小推車上,拿出繩子邊綁邊道:“他風濕犯了,腰直不起來,所以讓我來替他幾天班。”
昨天被少年趕出大院後,她去城中大學找了個本地大學生教她方言,當然了,她隻需聽著就行,要學的人是時間膠囊裡邊的原身。
原身應該也綁定了係統,任務大概就是學習。
時間膠囊的時間是外邊的七倍,在係統的打造下,原身的學習能力有了顯著的提升,短短一個晚上就學會了塑料方言。
劉老板掏了掏耳朵,為了排除心中的疑惑,劉老板拉著風紅纓嘮起家常。
風紅纓來時做足了功課,劉老板問什麼,她就答什麼。
收廢品的周大寶是他們聊的話題中心。
周大寶,本地人,患有嚴重的風濕痛,靠收廢品過活,無兒無女,有個外甥。
外甥是個啃老族,經常來周大寶家蹭吃蹭喝。
昨天她過去找周大寶了解情況時,外甥正帶著一幫小混混搶周大寶掙的辛苦錢。
這事她能忍?
上前就是一腳,踹得外甥至少要修養半個月。
周大寶對她感激不儘,誰料一時高興過頭當場暈了。
將周大寶背到醫院一問,才知道周大寶渾身是病,付了醫藥錢,醫生建議周大寶近期多注意休息。
從醫院出來,周大寶就一直抓著風紅纓的手不放,一邊感謝一邊哭。
風紅纓借機說自己路費花光了,問周大寶能不能收留她一陣,她不白住,她出力。
就這樣,她推著廢品車暫時接了周大寶的活。
劉老板如果不信,大可去廢品站問周大寶。
劉老板嘿了聲:“說你是周大寶的外甥我都信,泥猴一個,咋滴,你們收廢品的就不能有個乾淨樣?”
說著抬手要摸風紅纓的臉。
風紅纓極為自然地擰鼻子擤鼻涕,昨晚在臭水溝滾了一晚,現在的她有點小感冒。
鼻涕往劉老板腳下一甩,男人蹭嘚跳開,晦氣地瞪了眼風紅纓。
風紅纓傻乎乎地笑,邊笑邊猛咳。
“對不住您,有點感冒。”
踩著木質樓梯往下走的迪麗達爾聽到暗號,忙加快腳步,看到樓下的風紅纓,迪麗達爾呼吸急促。
“表哥,我好了,咱們走吧。”
劉老板始終覺得風紅纓接替周大寶來收廢品很不正常,帶著迪麗達爾和之前那個瘦黑男人往院門口走時,劉老板忽頓住腳。
“收破爛的,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背對著劉老板低頭綁車繩的風紅纓臉色一變。
迪麗達爾五指攥緊,靜靜地盯著劉老板的大腦袋看,似乎隻要劉老板接下來有不好的舉措,她立馬錘暈劉老板。
風紅纓吸吸鼻子,臟兮兮的手抹了把臉,抬眸:“乾嘛?”
劉老板:“我看你年紀不大,收廢品能有啥前途,要不我順道也幫你介紹個活乾?”
風紅纓啊了聲。
周圍的人哇哇直叫,紛紛往風紅纓身上投去羨慕的目光。
“去嗎?”
劉老板重複一句,小而犀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風紅纓看。
“你剛不說沒錢才替周大寶收廢品嗎?我這賺得錢可比收廢品多。”
迪麗達爾垂下眼,她這時候不宜替風紅纓說話,眼下風紅纓非去不可,如果不去,那她就有問題。
畢竟她現在需要錢,不去就意味著她剛才說的一番話是假話。
但讓一個小姑娘深入虎穴,迪麗達爾心裡忐忑至極。
風紅纓飛快地接茬:“去去去,我去。”
迪麗達爾咬唇欲言又止。
劉老板看了風紅纓一眼。
“要去趕緊的啊,還磨蹭什麼。”
“哎。”風紅纓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指了指小推車,“我這廢品——”
劉老板皺眉:“擱那擱那,你彆管了,明兒我讓人去喊周大寶自己來取。”
風紅纓笑著應聲。
她扮演的是才出入社會的小年輕,有人給她介紹好工作,她第一反應當然是歡喜到手舞足蹈。
撇下臭氣衝天的小推車,她小跑到劉老板身邊,跑得太快,倒地摔了個狗啃泥,吃了一嘴灰。
本就汙濁的小臉更黑了,劉老板厭惡的彆開眼,終是放棄去摸風紅纓的臉。
還試探乾嘛?
管他是有心人還是無知的小年輕,跟他去了碼頭就絕無生逃的可能。
爬起來,風紅纓和瘦小男人並排走在劉老板和迪麗達爾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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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板,您等等。”
四人扭頭看去,是昨天那個少年。
少年追過來,雙手合十,一臉祈求。
“您行行好,帶我一個吧,我來大院住了快三月了,您要是還不肯幫我找個活,我明天鐵定要餓死。”
風紅纓目光落到少年身上。
少年雖然衣失原色,灰頭土臉,頭發打結…
但怎麼說呢,少年一雙明眸太有神韻,和大院裡的邋遢人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彆說火眼金睛劉老板,連她都覺得少年生活在這個大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回想起昨天少年脫口而出的‘我姐’兩個字眼,風紅纓不由替少年惋惜。
這孩子怕是早在劉老板眼皮子底下暴露出了端倪。
“去去去。”劉老板不耐煩的驅趕少年,“毛都沒長齊能乾啥活?等你那間屋子房租一到,你給我麻溜地滾出去。”
說完,劉老板大步走出院子,不顧少年的懇求。
少年不甘心地站在原地跺腳,蠟黃的臉上滿是憤慨。
風紅纓臨走前嘖了聲。
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心思全擺在臉上。
不過她挺好奇劉老板為什麼不把單純的小白少年帶走,這種白的跟一張紙沒區彆的孩子比她更好控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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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板很有錢,出了大院立馬有車子來接他們。
汽車前排的劉老板抖出煙,一根接著一根抽,導致狹小的空間裡烏煙瘴氣。
風紅纓揮手扇扇空氣中的煙味,儘量屏住呼吸。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了。
門一開,一股濃濃的海腥味撲麵而來。
風紅纓挑眉,這是把她們拉到海邊來了?
劉老板扔掉煙蒂,對迪麗達爾道:“待會你跟我走,至於你們兩個——”
風紅纓和矮個男人茫然地看過來。
劉老板:“你們倆彆亂跑,我一會出來找你們。”
“好。”風紅纓乖巧點頭。
和迪麗達爾暗中交換了個眼神,風紅纓徑直往樹蔭下走。
她們現在身處一片港口,劉老板和這裡的人似乎很熟,來來往往扛沙袋的人看到劉老板都會停下來問好。
旁邊的矮個男人興奮極了。
“早就聽說劉老板是個乾大買賣的老板,嘖嘖嘖,瞧瞧,整個碼頭不會都是他的吧?”
男人用胳膊戳了戳風紅纓,風紅纓回眸:“你在跟我說話?”
男人像看傻子一樣盯著風紅纓:“不跟你跟誰?這裡又沒旁人。”
風紅纓含糊哼了聲。
男人是個話癆,逮著風紅纓天南海北地聊,倒讓風紅纓打聽到不少劉老板的事
周阿雲對劉老板的認知停留在販賣器官的歹毒人販子身份上,然而在男人眼裡,劉老板似乎是個十世大好人。
劉老板,全名劉龍傑,南方人,40來歲,和康天工有著同樣的經曆,年輕時曾在香江做代打。
但劉老板的結局和康天工截然不同,劉老板靠著打拳在香江混得風生水起。
“後來呢?”風紅纓問。
男人狐疑地瞥了風紅纓一眼:“你連劉老板的底細都不知道就敢跑出來找活乾?你膽子也忒大了吧?”
風紅纓憨笑撓頭:“嗐,這不是沒錢惹得禍嘛,這會子隻要有人給我錢,讓我去討飯我都願意乾。”
眨了眨眼睛,風紅纓狡黠一笑。
“我又不瞎,剛才在大院裡我看得真真的,那些人都想在劉老板身後混口飯吃,我運氣好,被劉老板一眼相中,可不得屁顛屁顛的過來。”
男人:“你小子運氣確實不錯,我在大院住了快半年才碰上今天這機會,嘿嘿,扛沙袋累是累了點,能賺錢就行。”
風紅纓露出一副對錢著迷的放光眼神。
“哥,你再跟我說點劉老板的事唄,我初來乍到的,回頭哪做的不好,毛毛躁躁惹惱了劉老板可就壞了,你行行好,幫我擼一擼,我好注意些。”
男人處於找到工作的興奮當中,對此侃侃而談。
果然不出風紅纓所料,來往乾苦力的人八成以上都是由劉老板親自帶過來的。
這些人的身份大同小異。
要麼是這個城市的底層貧苦百姓,沒來碼頭前靠撿廢品度日。
要麼和風紅纓一樣,外地來的異鄉人。
男人指著城郊方向:“就咱們來的那個大院,那是劉老板的房子,劉老板人真好,這邊租個房死貴,唯獨劉老板租金低,當然了,不是誰都能住進去,大院的房子他隻拿來接濟像我這樣沒啥錢的命苦人。”
末了,男人又道:“我告訴你,你沒住進來就能得到劉老板賞識,那是你的福氣!好好乾,回頭富貴了彆忘了兄弟我哈。”
風紅纓附和著笑兩聲,暗道這種福氣她可享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