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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時陸之昭離開的時候,蘇涼就已經有所感覺,也許自己不會再見到陸之昭。
而他的預感總是很準。
當他終於在電視上後知後覺地再一次看到陸之昭之後,蘇涼身體深處卻還是閃過一縷酸澀。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忽然間,原本已經不聽使喚的手腳竟然又能動了。
蘇涼覺得自己應該趕緊爬起來去上班,可他真正的動作,卻是異常艱難地摸到了自己的通訊器。
他看著屏幕,一串號碼早已在心底翻來覆去很久,但他許久都沒有真正按動那些按鈕。
他還記得陸之昭的通訊號碼。
但這兩年,他也隻有在最開始的那幾個月打給過他。
【“我還在跟他們談判,煩死了,陸家這幫老頑固腦子簡直還停留在上個世紀,難怪我叔他要避到彆院去……不對,這幫家夥要是看到我叔早就屁滾尿流跪下了,根本不會是這幅嘴臉!”】
【“小涼……我好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們不讓我見阿逸……”】
【“小涼,以後不要再打這個號碼了,我懷疑這幫老不死的在監聽。乖,等我這邊事情搞定了,我會打給你的!”】
【“小涼,等我好消息。”】
……
後來蘇涼便再也沒有聯係過陸之昭。
直到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要最後一次再打給對方。
就好像連老天爺都察覺到了蘇涼這一刻的猶豫,他還在按號碼,數不清的欠費信息源源不斷的湧入了老舊的通訊器。
同時還有些老熟人發給他的訊息。
其中有這片區域的地下診所那位臉色很臭,說話難聽的黑醫,這段日子以來,蘇涼靠著他違規開給自己的非法止痛藥好受了許多。
【“小白臉你的藥到了,給你搞了點新藥,副作用挺大吃了可能會死。要的話晚點來拿。”】
蘇涼看著冰冷的訊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另外一條訊息彈了進來。
【“姓蘇的,你他媽最好還是彆太指望那庸醫給你搞的這些垃圾藥,再不去正規醫院你就是在找死了,你可彆死我房子裡。”】
這是房東的消息。
房東和醫生平日裡算是酒友,想來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早就被那個麵冷心熱的大叔知道了。雖然表麵上惡狠狠的,但蘇涼知道,房東其實一直都很擔心他。
甚至就連蘇涼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也全靠這個“垃圾場”中諸多看上去嘴毒心毒的“壞人”們幫忙。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老舊通訊器上的訊息,讓蘇涼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的沉重感竟然在淡去。
在被陸家追捕的那段時間,陸之昭一直以為,蘇涼的身體很差是因為常年的東躲西。
可他們都不知道,其實蘇涼已經病入膏肓。
在陸之昭走後沒多久,蘇涼就因為昏迷而被送入了醫院。
然後,他診斷出了末期的信息腺體瘤,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絕症。
“你應該早一些來醫院做檢查的呀。我看看……你之前是信息腺發育不全症?理論上來說你得這種病的概率很小……”
好心的醫生痛惜地看著年輕蘇涼,滿臉疑惑。
可蘇涼當時卻隻能苦笑。
他甚至都沒有等到做進一步診療,就因為所有賬戶資金被凍結而無力支付醫療費,最後隻能狼狽地離開那家醫院。
在離開醫院前,當時醫生給他的診斷是,他可能活不過三個月。
可現在兩年過去了,蘇涼依然還活著。
隻是他已經筋疲力儘。
一直以來蘇涼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是如此頑強,簡直就像是蟑螂一樣掙紮著活在這個世界上,可在今天,蘇涼覺得,自己好像不用再繼續掙紮下去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再那麼疼痛了。
壓抑在心底的期盼,迷茫,與等待,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間,忽然間就消失了。
蘇涼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電視機屏幕上還在播放著那場漫長而奢華的世紀婚禮,蘇涼聽著悅耳的婚禮進行曲,撐著牆壁一步一步離開了破舊的小屋。
他來到了外麵,在堆疊成山的垃圾山上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他拿起通訊器,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猶豫,而是輕快地按下了那串熟悉的通訊號碼。
通訊器接通得比想象得快。
“喂……”
一個帶著濃濃睡意的陌生聲音從通訊器的另一頭傳來。
蘇涼並沒有說話。
“喂喂?哪位啊……”
那是寧嘉逸的聲音吧,蘇涼勉強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寧嘉逸的聲音有點沙啞。
然後蘇涼忽然想起來,現在的時間對於通訊器那一頭的人來說,正是睡覺的時候。
畢竟如今也隻有很少的一些人,那些真正走投無路的人,才需要在天色未亮的時候強撐起身體去工作。
“是我——”
“滴——”
蘇涼開口的同時,話筒另一頭傳來了通訊器被掛斷後的電子音。
蘇涼眼眸低垂,卻並沒有什麼表情。
“我隻是來祝你新婚快樂。”
他平靜地對著已經無人應答的通訊器,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
天空已經變成了瑰麗的紫粉色,一道璀璨的金邊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太陽出來了。
“滴滴滴滴……”
老舊的通訊器自垃圾山頂部一路滾落而下,最後在垃圾與垃圾的縫隙中卡住。
它發出了一陣急促的鈴聲,已經出現裂紋的屏幕上閃爍著不久之前蘇涼曾經撥出去的那串號碼。
那鈴聲響了很久,很久,但自始至終,無人接聽。
……
蘇涼平靜地死在了陸之昭與寧嘉逸婚禮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