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宋皎便看他。
徐廣陵道:“王爺可跟你說了程公子的事?”
宋皎點頭:“說了。”
徐廣陵道:“那王爺可告訴過你,大公子出事後,有人發了密信回京給太子殿下,隻怕跟大公子的事有關,我們派了人去查探消息,但那派去的人卻即刻失了蹤,隻怕凶多吉少。”
“什麼?死了?”宋皎一震。
“今日你不在禦史台所以不知道,”徐廣陵道:“東宮的門檻太高了,耳目又多,太子身邊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像是那諸葛嵩,武功高的令人害怕,還有那個小妖鬼似的陶避寒,更不必提那老謀深算的康尚書了,之前對於咱們跟豫王殿下而言最好的機會已經錯過了,這些人現在一定想徹底將豫王殿下的聲勢打壓下去,而王爺身邊你我等人,自然就是他們想先剪除的羽翼,大公子跟你們府二爺就是首當其衝。”
這會兒街上寂靜的人,走了半晌不見一個人,隻有屋簷跟樓上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徐廣陵的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剖析利害。
宋皎擰眉:“你說要是最後太子真的勝出了,他們會怎麼對豫王殿下。”
徐廣陵笑了聲,笑裡卻仿佛透著幾分冷意:“豫王殿下若是個無能之輩就罷了,偏他是個能跟太子一較高下的,這個你還要問我嗎?你想想今晚上同月樓的刺客就知道了,他一出手就殺了一個王府的侍衛。”
“殺……死了?”宋皎不信,畢竟關河隻說受了傷的,但她立即明白,關河應該是不想讓豫王受驚,所以並未說真相。
“一刀斃命,就在瞬間,”徐廣陵指了指前方:“你瞧,是不是一派寧謐太平景象?但你焉知暗影裡沒有許多眼睛在看著咱們?”
回到了紫煙巷,已經快到子時了。
小缺跟宋明兩個卻都沒有去休息,兩人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打盹,聽見門響,都驚醒起來。
看到宋皎走進來,宋明先跑過去,喜出望外道:“大哥你總算回來啦!”
小缺也揉著眼睛嚷嚷:“怎麼這麼晚,也不叫人跟著,鬨得我心裡不安分。”
宋皎先叫小缺去睡,又看著宋明睡眼惺忪的樣子:“誰叫你苦熬呢?熬出了黑眼圈,回家去姨娘看了又要心疼了。”
宋明拉住她的手,有些怯而鼓足勇氣的:“大哥,我、我不回去……我想留下來幫你。”
“幫我什麼,”宋皎笑了:“傻孩子,我不必人幫。”
宋明卻黯然地低了頭:“我知道,我幫不得大哥,隻會帶累你。”
“胡說,”宋皎喝止了他,道:“自古以來的長幼有序都給你吃了?我是老大,當然得照看你,難不成讓你一個小孩子護著我?”
她說了這句,又溫聲道:“好了,上回你的信裡寫,教習師父說你天分高,把自己的硯台還送了你呢,我想等你再讀兩年書,以後自然有大出息,到時候再護著我好不好?隻怕那會兒又嫌我帶累你了。”
宋明忙叫道:“才不會!”他動了真心,又委屈又生氣地看著宋皎,眼睛裡有淚光閃爍,“我、一定會豁出命來護著你!”
宋皎哈哈一笑,揉了揉他因為激動而冒汗的腦門:“看你急的,快進去,彆給風一吹又頭疼。”
到了屋內,宋皎從袖子裡中摸出兩個沉甸甸的油紙包道:“這兒有些火腿點心之類,我想小缺粗枝大葉的,又擔心我,恐怕不會記著給你弄吃食,你吃了再睡。對了,還有這個。”她把那個豫王給的瓷盒掏出來放在桌上:“身上有傷的地方,就用這個塗,好的快,這個可是很昂貴難得的東西呢。”
宋明看看那兩包東西跟傷藥,身上挨過打和被捆綁過的地方確實還隱隱作痛,但宋皎的話卻比最昂貴高明的傷藥都效驗,他一點都不覺著疼了。
含著淚宋明道:“缺哥哥給我做了麵條吃了,沒餓著我,這藥我不用,大哥留下來自己塗,你的臉疼不疼了?”
宋皎摸了摸唇角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你說疼不疼?明兒一早起來就好了。”
雖然宋明想留下來,但宋皎執意讓他次日就出城回家去。她擔心經過晚上一鬨,宋申吉更加不會放過,恐怕節外生枝,自己倒也罷了,若是不留神對宋明出手,一旦她維護不及,那可就後悔晚矣。
宋明顯然也知道她的苦心,雖依依不舍,也還聽話的答應了。
次日一早,城門才開不久,宋皎帶了小缺,要送宋明跟陳伯出城去。
她心裡打算置買點東西讓宋明帶了回去,但這會兒正是清晨,絕大多數的店鋪還沒開門,實在叫人為難。
宋明隻帶了昨晚她給拿的那些同月樓的點心火腿,並剛才街邊賣的幾個油餅,當然有些寒酸。
小缺看出宋皎的躊躇,放眼亂看,卻瞧見一家成衣鋪子的門才開了半邊,他立刻竄過去:“主子,這兒!”
宋皎一看,突然想起宋明身上的衣裳已經舊了,昨兒又給摔打的滿是灰土,此刻轉頭細看,卻又瞧出衣裳有些窄短之意。原來宋明這會兒正長身子的時候,他們在城外又省吃儉用,自然不會多在衣裝上花費。
宋皎暗怪自己粗心大意,同樣是宋家的子弟,宋洤像是宋明這麼大的時候,錦繡衣裳一天能換幾套都不帶重樣的,宋明身為最小的孩子,卻隻能穿洗的舊了而不合身的粗布衣裳。
她本來沒想到買衣裳,這會兒卻覺著小缺實在是天縱奇才,立即拉著宋明跑了過去。
不管宋明拚命紅著臉的推辭不要,宋皎給他選了幾套時興的新衣裳,既然來都來了,索性也給陳姨娘選一套新裙子,讓他娘兩高興高興。
隻不過宋皎不太清楚女人喜歡的是什麼式樣,拉著宋明問,宋明隻是鼓著嘴搖頭。
幸虧店掌櫃見即將開門紅,便知情識趣,親自上陣,給宋皎挨套介紹,什麼百褶裙,什麼蠶絲料,什麼精致的江南的繡工,什麼宮內流行的花樣,聽的她目眩神迷,眼花繚亂。
宋明在旁邊忍不住對小缺道:“大哥乾嗎呢,我娘知道了,一定又要怪我讓大哥破費。”
小缺挖著鼻孔道:“你管呢,女人都是愛美的,最喜歡這些衣裳首飾之類的,就算姨娘真的罵你,你也不要有什麼,她嘴上罵,心裡指定高興著呢。”
宋明雖不算很懂,卻覺著這番話仿佛暗含大道理。
就在這時,店掌櫃的拿了一套淡煙紫的宮製衣裙在宋皎身上比試,似乎在試衣裳的大小,宋皎低頭看著,又回頭問宋明:“姨娘的身量是不是比我高些?”
她本來就生得極美,給這女裝一襯,人麵花容,突然讓宋明沒了言語,簡直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了。
宋皎見他不答,卻喜歡這套衣裳的式樣跟做工,彆的她不曉得,卻仿佛記得顏文語曾經有功這麼一件紫色的對襟繡花上衫,確實極美。
顏文語是高門出身,從小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在這些衣妝上自然而然的眼光最高,她能穿的必然差不了。
宋皎心想陳姨娘必然也是喜歡的,正喜滋滋地要叫店家包起來,隻見門口人影一晃,有個人邁步走了進來。
像是發現了今早上的太陽從西邊升起的,他說:“稀奇,你竟然在試女裝?”
宋皎臉色大變,手中的衣裙隨之滑落,多虧旁邊店家及時接住了。
小缺跟宋明站在櫃台旁邊,並不認得進來的人是誰,但卻統一的覺著,這人一定是大有來曆的,因為就在他邁步進來的瞬間,整個店內仿佛都亮了一亮,但同時卻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山嶽似的傾壓過來,讓所有人幾乎都不敢亂動,也不能動。
而來人閒庭信步的,瞄了眼旁邊那些琳琅滿目的女裝,一路走到宋皎的身前,他伸出兩根手指撚住了那套紫色衣裙瞅了眼,又看看宋皎,輕蔑的:“真是俗不可耐。”
店家在旁邊覺著自己受到了侮辱。
這可是當下京城內最流行的時新衣裙,據說是宮內某位得寵的娘娘最喜歡的顏色,上麵的繡花也是出自宮內禦花園裡的名貴西域植株。
何況他開店這幾十年也算人來人往見過世麵,但今兒早這位客官,膚白貌美,氣質一流,古來宋玉潘安簡直都無法媲美,雖知道對方是男子,但若換上他這套女裝,隻怕京內萬千閨秀亦不能及,簡直恨不得立刻給宋皎穿上試試,也算一飽眼福。
但是店家雖然不服,嘴上卻不敢說出半個“不”字,這倒不是經商人的以和為貴,而純粹是因為,他所有的言語跟膽氣,在來者麵前都像是春雪見到烈陽似的,倏忽消散。
他不敢吱聲,甚至連打圓場說笑的話都不敢由嘴裡冒出來,連腳都不由自主地悄悄後撤了半步,仿佛預知到了危險。
隻有宋皎分外的窘迫跟尷尬,她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百年難得地逛一次成衣店,都能遇到本來隻該在宮內跟朝堂上出沒的太子殿下呢?
這簡直堪比那永不相見的參商二星同時明晃晃地出現天際。
正在此刻,隻聽趙儀瑄又道:“不過,宋侍禦若是喜歡這套衣裙,穿試試倒不是不可以的。”
宋皎正自無奈思忖,聞言鬼使神差地低聲嘀咕:“既然俗不可耐,那就不去玷汙殿下的眼了。”
“說的是衣裳,又不是你,”趙儀瑄盯著她還有些腫的唇角,眸色深厲了幾分,嘴裡卻淡淡地:“再俗豔的衣裙,也得看是誰穿,你嘛……”
他揣著雙手,忽然傾身靠近了些:“本太子想看,就勉為其難讓你玷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