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文語道:“我想說的是,殿下隻管把夜光當成一隻畫眉,關在這東宮的籠子裡試試看,看她是會乖乖的聽話,還是會……死在您的跟前。”
趙儀瑄的心嗖地涼了一下,但他卻仍是蠻不在乎的:“縱然她死,也是我的人。”
顏文語說道:“殿下知道她為何親近程公跟王爺嗎。”
趙儀瑄不知道,所以不開口。
顏文語微微昂首,安靜地說道:“因為夜光知道,程公跟王爺是真心待她好,至少是曾經真心待她、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人看待,所以她也肯把心給他們。”
趙儀瑄的手陡然握緊。
顏文語冷然說道:“你想把她占為己有,甚至讓她死在你跟前,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不是因為殿下是太子,要知道這京城內比她官兒高的權重的人比比皆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任何人都能輕易地捏死夜光,甚至在她死之後,立即再另尋彆的玩物替代,而太子不過是那千萬人其中之一而已。但是,讓她給出真心的人,隻有程公跟豫王殿下。”
“夠了!”趙儀瑄按捺不住。
他沒想到,顏文語區區的一兩句話,居然會讓他這麼的生氣,又生氣又不甘的,他不能把自己等同於這京內千千萬萬的貴宦們,也不能容忍自己始終在程殘陽跟豫王麵前低了一籌。
顏文語看著他冷峻的臉色,卻輕輕地歎了口氣。
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沒有開口,隻過了會兒,顏文語才歎息似的說道:“世人都說,是夜光壞了你我的事情,卻又有誰知道,這是我自己要求的。”
趙儀瑄緩緩落座,他垂著眼皮,沉靜默然。
顏文語看向身側的殿門口,眼中透出許多的惘然,在她的記憶裡,又出現那一道翩然不染塵似的白衣少年的身影。
“殿下,”顏文語輕聲說道:“殿下,我不想夜光有事,我覺著您也不會想看她出事,所以,我希望您答應我讓我帶她走。就當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應承我此事。”
趙儀瑄瞪向她。
顏文語道:“您當然也可以不答應,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這麼做你一定會後悔的。”
她的這句話,讓趙儀瑄想起了之前宋皎也說過類似的。
就在此時,盛公公畏畏縮縮在殿門口探了探頭。
趙儀瑄正一腔惱火,見狀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盛公公哭喪著臉走進來,跪地道:“殿下,請恕奴婢死罪。”
“囉嗦,”趙儀瑄擰眉道:“有事說事!”
盛公公道:“方才奴婢奉命看著宋夜光,隻是在回頭拿水的時候離了一眼,她、她就跌了一跤,受了點小傷。”
趙儀瑄驀地起身,而顏文語也同時站起,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而行。
宋皎披頭散發的坐在桌邊上,桌上的兩塊帕子上沾著血,她的手頹然地捂著額頭,有血漬隱隱透了出來。
趙儀瑄看著她這幅模樣,顏文語剛才的話猛地在耳畔響起,而顏文語已經先一步上前:“這是怎麼了?”
她握住宋皎的手腕,卻無意中發現她的腕子上一圈青紫色,是被人用力攥過留下的。
顏文語咬了咬唇,留神挪開她的手,才發現她的額頭上像是被什麼劃破了一道口子,有一滴血掛在眉端,將落未落。
“這、怎麼弄的?”顏文語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宋皎抬頭看著她,眼中的淚湧出來又自眼角滑入鬢中,那滴血就也跟著滑了過去,看的顏文語心驚肉跳:“你說話呀?!”
宋皎的眼中帶淚,卻勉強笑道:“是我不小心摔倒了,不打緊,諸葛侍衛長幫我看過了,是皮外傷,不會死。”
顏文語沒有說話。
她隻是轉頭看向身後的趙儀瑄。
這是趙儀瑄第一次看到她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罪孽深重無可饒恕的人。
而在他聽見宋皎說“不會死”的時候,就仿佛有人捏住了他的心。
顏文語眼眶微紅,直直地看了太子半晌,才冷靜地說道:“是,你當然不會死。太子殿下剛才已經應允了我,讓我帶你離開東宮。——是這樣吧,太子殿下,……玉兒?”
最後那聲喚,讓趙儀瑄身不由己地一顫!
自打先皇後去了,再也沒人能這麼叫他了,又因為他大了且脾氣那樣,連皇帝也不曾再喚他的乳名。
趙儀瑄當然沒有答應過顏文語,但在這種情形下,他沒有辦法不答應。
盛公公本傳了太醫,宋皎執意不肯留。
趙儀瑄不肯讓自己的退讓顯得毫無底線,且又實在想叫她把傷弄好了再走,便故作冷酷地道:“你頂著傷出去,是不是要告訴宮內所有人,你在東宮挨了打?”
宋皎一聲不吭。
顏文語也勸道:“你的傷得縫針,耽誤了確實不妥,讓太醫給你料理是好的,聽話。”
殊不知宋皎最怕的且是縫針,相似的話剛才諸葛嵩說過,所以她才要趕緊走,一是不願多留在東宮,二就是躲避這縫針之痛。
可她不肯拂逆顏文語,便顫聲地討價還價:“不要縫行不行?我覺著傷的沒那麼重。”
顏文語總算聽了出來,又是心疼,又是啼笑皆非的:“這得太醫說了算,你乖些叫太醫看看,運氣好便不用。”
趙儀瑄在旁也總算聽出她是怕疼的,瞬間想起在牢房裡她也這麼畏畏縮縮的求過,一時心裡很不是滋味。
頃刻太醫進內,細細給她看過了傷,果不其然得縫針,最少最少也得三針。
宋皎的臉煞白,看看虎視眈眈的趙儀瑄,仿佛躍躍欲試的太醫,她張手把顏文語抱緊,嚷道:“我不要!咱們走吧!”
太醫麵無人色,隻知道宋皎是程殘陽的門生,顏文語是程殘陽的夫人,如今弟子抱住了師娘,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太子跟彆人都是一臉的平靜,就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
趙儀瑄歎了口氣,對太醫道:“你們太醫院不是有一種麻藥麼?用了就不會覺著疼的,拿來給她試試。”
太醫遲疑了片刻:“殿下,那種藥是極難得的,太醫院去年提煉了一整年,才僅存了三副,加上年前給張婕妤處置腿疾用了一副,其他的預備著後宮……”
不等他訴苦完,趙儀瑄便道:“你是要自己去拿,還是讓本太子去?我若去了,你們太醫院一副藥也不會再有了,你信不信?”
太醫當即表示太子金口玉言,令人心悅誠服,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回去取了藥。
這種藥劑是從華佗的麻沸散改良而來,麻沸散得用酒調和了服下生效,那是全身都給麻醉了,這新的藥劑,是專門供外敷的,所以尤其地難以調製。
縱然如此,宋皎仍是惴惴不安,看到太醫把雪亮而細的針拿了出來,她的臉更白了,渾身發抖,眼神也開始渙散。
可憐淒慘之態,看的盛公公心生惻隱,諸葛嵩也有不忍。
趙儀瑄端坐椅上,時而抬眸看向宋皎,時而默然垂眸,誰也不知此刻太子殿下心中在想什麼。
就在東宮忙做一團的時候,皇宮內苑中卻幾乎已然傳遍了——太子殿下留禦史台宋皎在東宮過了一夜,如今還沒有放宋皎出宮去,竟是不知怎樣。
很快又增添了新鮮談資,因為有人親眼見到,東宮的人急傳太醫前往,多半是出了人命般的大事。
趙儀瑄跟宋皎的恩怨內宮幾乎人儘皆知,這消息一出,幾乎人人篤定,太子是終於忍不住下手了,這宋皎被太子折磨了一夜,不死也必定脫層皮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皇帝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