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紅的炭火貪婪地舔shi著藥鍋, 鍋子發出咕嚕嚕的響聲,鍋內的熱氣難以按捺地從頂端冒出來, 衝的老高。
盛公公半躺在藤椅上,也在有一撥沒一撥的打盹。
在他身後,兩個小太監儘忠職守地侍立著,安靜的像是兩個假人。
負責看守藥爐的還有太醫院的兩位值夜太醫,兩人坐在椅子上,掐著時辰盯著這份藥。
太子總算能夠服藥了,太醫們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禍”已然驚動了整個太醫院, 約莫近一半的太醫都枕戈待旦的預備著,外傷跟內症的頂尖的幾位陸陸續續,輪番在東宮值夜, 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此刻夜深人寂, 隻有火爐裡的炭時不時發出的劈啵聲響, 以及爐子裡藥湯翻騰的動靜。
看著盛公公昏昏欲睡,兩個太醫不禁也有些倦意,卻又不敢讓自己眯過去。
其中一人便打起精神,沒話找話地說道:“這藥再熬兩刻鐘差不多就好了。”
另一個也明白他的意思,便也跟著對答:“是啊, 殿下的傷要緊,外傷嚴重, 弄不好引發內症,這調理護養的湯藥一個半時辰要進一次的, 可不能懈怠。”
“幸而殿下向來身體強健,若是個身子骨弱點的, 實在不敢多想。”
“還說呢, 光是昨兒那不用麻藥……唉, 我當時沒在場,光聽蘇大人回去說,就嚇得心裡發顫呢。”
有人說話,那困倦之意果然退了潮。
“誰說不是,”接口的那人傾身靠近了些,越發低聲:“骨裂還是小事,肩胛骨若再碎一些,殿下這隻胳膊就廢……”
之前那個忙叫他打住,看看對麵盛公公,見他仍是合眸睡著,才也說道:“這回皇上下手著實狠了些,也是老天保佑,太子殿下福大……唉,倒也罷了。”
兩人各自點頭,知道不能多提這些。
又沉默了片刻,其中一個又說:“對了,還有一件事,我給太子殿下上藥的時候,怎麼他肩頭上還有一處傷……”
“哦!我也看到了,那個不像是一同傷著的,但看著也是這一兩天的新傷,而且形狀有些古怪!”
“對啊!”先前那人又來了勁頭:“我特意多看了兩眼,怎麼瞧著竟像是……被人咬出來的,我又實在不敢多問。”
“確實像是齒印,難道是東宮的娘娘……”
兩人說到這裡,臉上驚愕之下都又流露出了幾分會心的笑意,覺著這可能是太子在床笫之間跟哪位妃嬪一時忘情。
可細細再想,那齒痕的傷也著實忒狠了些,傷口深而清晰,卻不像是歡好之間留下的,倒像是帶著……恨。
正在此刻,對麵的藤椅發出咯吱的響聲,盛公公伸了伸脖子,像是才醒來一樣:“哎喲,我竟睡著了……什麼時辰了?”
兩個小太監忙道:“公公,才到子時。”
盛公公被小太監扶著起身,整理了一下冠帶,又含笑看兩個太醫:“勞煩兩位,這藥如何了?”
兩人急忙道:“都是微臣等分內之事,再有半刻鐘就可以了。”
盛公公笑道:“殿下的情形在轉好,雖說是殿下洪福齊天,但也是多虧了各位的同心協力,這東宮啊,不比彆的地方,外頭也不知多少眼睛盯著看呢,有時候明明沒影子的事,外頭卻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傳到內苑中去,尤其是給皇上耳朵裡,難免又要生氣,又要遷怒給太子了……這如何了得?”
太醫們的臉色一變,便知道方才的話多半給他聽見了,一時膽寒,忙道:“公公說的是,這東宮的事,哪裡輪得到彆的人多嘴,誰要敢嚼舌連累太子,那可是天理不容的。”
另一人擦擦汗:“正是正是,我等巴不得太子殿下福泰安康呢!更不敢多嘴一句去當這妨礙殿下的罪人呢。”
“這就好,”盛公公嗬嗬笑了兩聲,道:“等咱們殿下過了這次晦氣,各位勞苦功高,都有賞賜。”
兩人鬆了口氣,急忙先謝過。
頃刻,盛公公領著小太監,往內殿送湯藥。
諸葛嵩抱著手臂在門口閉目養神,見他來了,便抬手一擋。
“這藥已經……”盛公公剛要出聲,忽然意識到什麼,忙吩咐小太監先停下。
他躡手躡腳走到帳子邊上,撩起一點向內看,“哎喲!”
盛公公差點叫出來,忙放下簾子捂住嘴。
但幾乎與此同時,諸葛嵩就聽見了裡頭有一聲頗為響亮的:“啪!”
伴隨這聲的還有太子殿下一聲隱忍的悶哼。
宋皎的反應雖然慢點,但究竟還是來了。
她揮手向著趙儀瑄臉上摑去,頭暈腦脹,連他有傷在身都忘了!
起身的瞬間,左肘勢不可免地在趙儀瑄的肩頭一撞。
她不是故意,但正因為不是故意,這力道很夠人受的。
太子殿下眼前一黑,感覺比剛挨了皇帝那一硯台的時候竟還疼上百倍!
宋皎的怒氣不休,但立刻發現自己闖了禍。
趙儀瑄的臉色原先已經慢慢恢複,有些潤澤正常起來,可這會兒卻陡然地又開始泛白,雙眉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擰了起來。
但他竟仍是沒有叫嚷出聲,隻有一聲悶哼從唇間逃逸而出。
盛公公跟長了翅膀似的衝了進來。
彆的盛公公可以裝作看不見,也著實不太懂,但太子的疼跟不疼,他是最清楚的。
從小到大,趙儀瑄一個眼神他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太子剛才雖強忍出聲,但仍是沒逃過盛公公的耳朵。
公公奔到床邊的時候,宋皎已經踉蹌起身退後了幾步。
“殿下!殿下您怎麼了!”盛公公的聲音帶著顫,手想碰趙儀瑄而不敢,但在他眼底,太子咬緊牙關雙眼緊閉,這一瞬間他額頭的汗早已滲出,被劇痛逼出來的黃豆大的汗滴正悄然滑入鬢邊。
“傷、傷口……”盛公公看到趙儀瑄肩頭隱隱地似有血漬,頓時破了音:“太醫,快傳太醫!”
驚慌失措的,盛公公回身,卻看見了臉色同樣蒼白的宋皎。
望著宋皎心虛的臉色,他的氣一下子上來了:“你!又是你!宋皎!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咬傷了殿下已經是死罪,現在竟還想要他的命嗎?先前我還以為你是伺候殿下有功,是個不錯的……現在看來你是存心不良啊!我真是瞎了眼!”
宋皎任由盛公公的話,似狗血淋頭噴了過來。
她無法反駁。
她著實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趙儀瑄的傷口撞裂。
誠然,因為太子的突如其來的強吻惹怒了她,那一巴掌是下意識揮出去的。
但與其說是故意掌摑太子,倒不如說是自衛而已。
她怎麼還能去撞他的傷呢。
宋皎是親眼見過趙儀瑄傷口的慘狀的,就算再怎麼恨他惱他,也不至於拿這個來報複。
她又不是真正的沒心肝。
就在盛公公盛怒之下很想撕碎宋皎的時候,榻上的趙儀瑄卻道:“跟她、跟夜光無關!”
盛公公驀地噤聲,他懷疑自己聽岔了。
“殿下?”公公回身,又心疼又疑惑地跑了回來。
“是、是本太子自己……硬要起身,跟她無關,不許、怪她!”趙儀瑄忍著痛,咬牙說了這句,就已經力儘了,汗流的更急。
“彆動,您彆動也彆說話!”盛公公看著主子強忍的模樣,含著淚,他回頭看了眼宋皎,終於恨恨地吐了口氣:“真是……”
此時諸葛嵩,太醫紛紛地都衝了進來。
宋皎見大家都圍在太子榻前,她咬了咬唇,低下頭,悄悄地退後了幾步。
一直退出了內殿。
確實,這件事不能完全怪她,要怪,也是太子先挑起來的。
她隻是無意闖禍。
可不管她有多少的理由,都改不了這個事實。
就像是不管皇帝有多充足的理由,是不是失手,但他到底是重傷了太子。
宋皎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額頭,卻不小心蹭到了自己額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