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缺在縣衙門外陪著宋皎站了半晌, 實在耐不住這口氣,便罵了起來:“這永安鎮地方不大,你們縣太爺的架子倒是不小, 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竟敢把我們大人晾在這兒!可知四品的知府在我們大人跟前也得恭恭敬敬的!”
他威武雄壯地往前走了兩步:“滾開!好狗不擋道!”
門口的衙役見他氣勢十足的, 不敢造次,急忙閃在一邊。
小缺同宋皎進了門,才下台階, 就看到有幾個人迎麵而來。
除了之前報信的衙差,其他兩人, 看服色,中間一個應該便是此地知縣,另一人尖嘴猴腮,恐怕是主簿之類的人物。
中間的那位自然是本地葛知縣,他滿臉笑容,打老遠的拱手作揖:“失敬失敬,是下官失禮了,竟不知宋侍禦突然而至,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呀!”
宋皎止步, 也是笑容溫和地還禮:“哪裡哪裡,確實是我來的太過唐突, 驚擾到葛大人了。還請莫怪。”
葛知縣臉上的笑抽了一下。
他早聽說過禦史台宋侍禦的名頭, 因為宋皎堪稱太子眼中釘,所以在葛知縣想來, 這宋皎必然是個麵目可憎之人, 他卻是從沒有見過宋皎的麵兒的。
如今一看, 竟然如此的俊秀出彩,眉眼如畫,且看著年紀尚輕,那纖纖的小身板兒怎麼瞧都不像是能抗住太子萬鈞怒火的。
如果不是早得了消息,他必然不會相信這就是那個可恨的宋夜光。
聽了宋皎笑吟吟地回話,態度和藹,舉止可親,渾然無害之狀,葛知縣更是詫異,那笑裡藏刀的臉幾乎要抽搐起來。
旁邊的王主簿適時地閃了出來:“永安彈丸之地,竟能得禦史台宋大人親臨,實在是我等求之不得之榮幸,還請莫嫌縣衙鄙薄,入內說話。”
宋皎雙眼帶笑:“這位是?”
葛知縣忙道:“這位是本縣王主簿。”
“原來是王大人,失敬。”宋皎點頭示意,大家彼此謙讓,其樂融融地進了廳內。
葛知縣心懷鬼胎,心中惦記著王主簿之前跟他商議的事情,一邊抖擻精神打著哈哈,一邊忐忐忑忑地惦記將怎麼動手,何時動手,以及……要不要動手。
耳聞跟目睹是完全的兩回事,如今驚見這太子之仇敵竟是這般相貌,如此談吐,葛知縣一想到她即將死在自己手中,心中竟生出幾分歎惋惴惴之意。
王主簿卻道:“不知宋侍禦匆忙而來,可是有要事?”
宋皎笑道:“確實是有一件,但實不相瞞,我也不知是要事還是小事。”
王主簿做出好奇之態:“哦?願聞其詳。”
宋皎斂了笑:“日前,禦史台接到一份密報,正是涉及葛知縣的這永安鎮。”
“什麼?”葛大人正在神智遊離,聽見這句,悚然而驚:“有人密告下官嗎?”
宋皎皺了皺眉:“那密報之上語焉不詳的,說什麼葛知縣跟京內的……咳,跟人勾結,在永安強征百姓田產,惹得民怨沸騰,諸如此類等等。”
她在提到“京內”的時候,故意的欲言又止。
而就在說到此處的時候,宋皎留心細看,果然葛知縣跟王主簿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這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他們本以為宋皎是為了魏子謙而來,沒想到竟張口便提公事,而且還是如此直中要害的“密報”。
王主簿忙先開口:“這、若是確有其事的話,純屬誣告!”
宋皎點點頭道:“兩位放心,禦史台查案,向來講究證據,不會單單憑一封密報就會大動乾戈的,不過程大人向來嫉惡如仇,如今雖病休,仍是關注台院之事,得知此事,便讓我過來先行看看情形,及時回稟。”
葛知縣本篤定宋皎是為私事而來,此刻心虛之極,卻忙笑道:“這確是是刁民誣告,沒有的事。”
宋皎問道:“是麼,那方才我來的路上所見的那怡興街,又是怎麼個光景,那些店鋪好像都給關了,還貼了封條?”
“那……”葛知縣掃了王主簿一眼,強笑道:“大人切莫誤會,那是已然經過府衙審批過了的,特許重建的,那些鋪子也都給足了銀兩,純屬自願,絕無強征等等。”
王主簿在旁聽著,便挑了挑眉,知道他說差了。
果然,宋皎微笑道:“如果都是給足銀兩,純屬自願的話,那為何我的母舅魏子謙如今會在大人的監牢裡呢?”
葛知縣隻想著把事情好好地遮抹過去,完全忘記了這記要害,頓時驚怔語塞。
王主簿忙笑道:“宋大人不要誤會,這個嘛,是因為有人狀告魏子謙挑唆怡興街的商戶,帶頭鬨事等等,因而才給暫時關押的。並不是為了鋪戶如何。”
宋皎不言語,默默地低頭,打量自己的手指。
葛知縣已經有汗滲出,他頻頻掃向王主簿,而王主簿也向他投了個“一了百了”的眼神。
三人才落座半刻鐘,宋皎已然深入淺出地把葛知縣帶到套裡,葛大人這才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他意識到,眼前的人確實是一個釘子。
恰好的是,東宮有密旨,吩咐讓他把這個釘子拔除,如果這樣的話,或許可以一舉兩得?
唯有一點讓他不安,既然這位宋侍禦是奉禦史台之命而來,若是橫死,禦史台會不會遷怒於他,到那時候,東宮……應該會庇護自己的吧?
正在動手跟不動手之間徘徊的時候,隻聽宋皎說道:“葛大人,王大人,我知道兩位都不是傻子,兩位也切莫把我看成蠢貨,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葛知縣把心一橫:“宋大人要說什麼?”
他心中殺機已動,隻等宋皎流露嚴查不怠之意,便立即叫人動手,反正太子密旨就如尚方寶劍,怕個什麼。
宋皎笑道:“兩位可知道下官一個月的俸祿多少?”
這兩人愣住,都不曉得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一時皆都疑惑。
宋皎長歎了聲,道:“可憐的很,雖是六品侍禦史,一個月不過二兩銀子,上好點的酒樓吃一頓都不夠。”
兩人完全呆了,王主簿眼珠一轉,笑道:“宋大人何出此言,我們雖是在這小地方,卻也知道京官要發財,門路多的是呢。”
宋皎哼道:“兩位難道沒聽說過?我得罪了太子殿下,那門路當然也是少得可憐了。”
葛知縣摸不著頭腦,試探問:“那您……是……”
宋皎笑的頗有深意:“葛大人,其實魏子謙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怡興街的事兒,也是同樣,大家看破不說破罷了。”
葛知縣跟王主簿的臉上風雲激變,宋皎卻雲淡風輕的說道:“我嘛,是奉程禦史的命令來查的,我要是回不去或者不及時回稟,禦史台就會加派人手前來,以禦史台做事的手段,自然會雷厲風行查個水落石出,想來兩位以及賭坊背後的那位……也不想財路被斷吧?”
葛知縣才要張口,就給王主簿一個眼神製止了。
王主簿道:“宋大人,這些話,不該是您這樣身份的人說的吧?”
宋皎道:“身份算是什麼?為人最要緊的是想得開,要是想不開,就像是我那位倔脾氣的舅舅一樣,什麼也沒撈著反而給關在牢中。在我看來,隻要給足了銀子,就沒有平不了的事情,何必把事情弄得難看,大家都撈不著好兒呢?你們說是嗎?”
葛知縣覺著這番話簡直說到他心底裡去了,忍不住點頭:“是……”
王主簿咳嗽了聲:“那,宋大人想如何?”
宋皎道:“這個很簡單,魏子謙雖然死心眼,到底是我的母舅,兩位也不能太過吝嗇,征用彆人的店鋪用多少,我希望能夠私下裡給予他三倍補償。”
葛知縣瞪圓了眼睛,雖然不好出口,但此刻他心裡其實已經是願意了。
如果不是頭頂那道“東宮密旨”壓著的話,他幾乎很想跟麵前這位看著人畜無害,實則跟自己氣味相投的宋侍禦結交結交了。
宋皎卻繼續說道:“至於我……禦史台那邊,我自然會替兩位抹平,作為報酬,怡興街的賭坊建成後,我要從中抽兩成。”